医馆后堂的炭盆烧得噼啪响,火星子偶尔溅到青砖上,烫出细小的黑痕。春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掐出几道弯月形的红印,她面前的陶瓮敞着口,浅褐色的药粉在烛光下泛着诡谲的光泽,粉末里混着细碎的尖刺,那是赤焰草的叶脉。方才用银针挑了一点混水试毒,银针竟在半刻钟内从银白变成了青黑,黑得发乌,像淬了墨。
“苏大夫,您看。”她捏着银针的手发颤,针尖的青黑触目惊心,“这不是普通的蚀骨粉。寻常蚀骨粉遇银只会泛黄,这……这是加了马钱子的,毒性烈了十倍不止。”春桃掀起裙摆跪在地上,膝盖撞得青砖“咚”一声,从陶瓮最底层掏出个油布包,油布上沾着干涸的泥块,展开后是半本被虫蛀的账册,纸页边缘缺了角,虫洞密密麻麻像筛子,“我翻了木箱里的杂物,这账册最后一页记着‘毒量按千人队配’——他们是给军队用的,想让整支队伍都……”
苏晚的手指抵在案几上,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,案几上的木纹深深嵌进掌心。她刚拆开北疆木箱时还存着侥幸,以为不过是普通的私货,可当指尖触到箱底凸起的羊皮卷时,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驿站标记像根细针扎进眼底,扎得生疼。
“北疆的驿站……”她展开地图,羊皮地图的边缘卷着毛边,烛火在纸面投下晃动的阴影,将那些红色标记映得忽明忽暗,“这里标着朔州大营、雁门关粮道,还有……”她的声音突然哽住,指尖落在“晋州”二字上,那字被朱砂描过,像滴凝固的血,“晋州的赈灾粮转运点。”
顾昭站在她身侧,喉结动了动,吞咽声在寂静的后堂格外清晰。他能看见苏晚后颈的碎发随着呼吸轻颤,那是她强压情绪的惯常动作,像受惊的蝶翼。
“李敬之旧部。”他突然开口,指节叩了叩桌上那叠暗卫刚抄录的名单,纸张发出“哒哒”的轻响,“三年前他在京城养伤时,暗卫截过他给北疆的信,信纸上的墨还带着酒气,说‘晋州的火要烧得更旺些,让姓萧的焦头烂额’——姓萧的,就是当年负责赈灾的御史。”
春桃倒抽一口凉气,气音像被捏住的哨子,手中的账册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纸页散开,露出里面夹着的半片干枯的赤焰草叶。苏晚弯腰捡起,纸页边缘还沾着没擦净的药粉,混着她掌心的温度,竟泛起极淡的腥气,像生锈的铁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发的味道。
“他们不是要报复东市。”她将地图推到顾昭面前,指尖点在晋州转运点上,指甲在纸面划出浅浅的印,“是借北疆的手,把毒粉混进赈灾粮。旱灾刚过,百姓饿了三年,树皮都啃光了,见到粮车哪会设防?怕是抢着往嘴里塞……”
后堂的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,门轴缺了油,发出干涩的呻吟。苏晚耳尖微动,刚要出声提醒,后窗“唰”地被人推开,带着夜风的凉意翻进一道黑影,衣袂扫过窗台上的药罐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轻响。
“赵娘子?”春桃惊得差点碰翻烛台,烛火晃了晃,将赵娘子的影子投在墙上,歪歪扭扭像个鬼影。
东市酒楼的掌柜此刻哪还有半分往日的利落,靛青绸裙沾着泥污,裙摆撕开个口子,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衬裤,鬓边的珠花歪在耳后,珍珠上蒙着层灰,见着苏晚便扑过来抓住她手腕,指腹冰凉,带着水汽:“苏大夫救我!今早有人往我柜台塞了封信,说‘若想活命,去西街茶楼取货’……我知道那是陷阱,可他们知道我家住址,昨儿夜里窗台上落了把带血的刀,刀上还插着我闺女的红头绳——”
苏晚接过信纸,刚展开就闻到股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,混着纸张的霉味。“赤尾藤汁液。”她把信纸凑近烛火,火舌舔着纸边,“隐写墨,得烤才能显形。”春桃立刻捧来炭盆,炭盆里的火星子溅到她手背上,烫得她“嘶”了一声。苏晚将信纸平铺在火上,浅黄的纸页渐渐泛起褐红色字迹,像血渗进纸里:“三日后,北门外码头,接应之人穿灰袍戴斗笠,信物是半块龙纹玉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