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森捧着《均田策》。
策论里“凡无地者,授田百亩,岁缴三成”的字句旁,是顾炎武熬了无数寒夜的斟酌痕迹。
他忽然懂了。
这位被称作“孤僻”的思想家,从不是刻意清高。
那些在秦淮河畔吟诗作对的东林党人,连农户卖儿鬻女缴“辽饷”都视而不见。
怎会懂他守灵时听着巷口饿殍哭嚎的锥心之痛?
“学生在泉州见过占城稻。”
郑森的声音打破沉寂。
“三月下种,七月收获,一亩能多打两石粮。”
“陈家的船下月去暹罗,可顺带运稻种来。”
他指尖叩在《均田策》“粮种匮乏”四字上。
“农具方面,宁波铁坊能用日本硫磺换的生铁,打五十张新式犁。”
顾炎武猛地抬头。
烛火在他眼底燃亮一簇光,眼睫被火苗燎得轻颤。
他想起去年在山东组乡勇时,农户用的还是两百年前的直辕犁。
三个壮丁拉一张,一天耕不了半亩地。
可他更清楚,这些都要银钱铺路。
昆山顾家经崇祯兵灾,早已只剩空壳。
连给佃户发春耕种子,都要去米铺赊账。
“郑公子可知,一张曲辕犁要三钱银子?”
顾炎武的声音带着自嘲的沙哑。
“顾家现在,连这点钱都拿不出。”
“用布换。”
郑森答得干脆,将手绘海图推到他面前。
“陈家新出的三梭布,在马尼拉每匹能换五斤硫磺。”
“硫磺运到宁波铁坊,能换二十斤生铁。”
他指尖在“松江—宁波—泉州”航线画了个圈。
“像串珠子,把布、硫磺、铁、粮种串成链,环环相扣,就不用只盯着银子。”
陈子龙在旁端着茶盏。
杯沿磕在案几上,发出轻响,茶汤晃出细碎的涟漪。
他忽然想起上月苏州府衙。
知府拿着马士英手谕逼士绅“乐捐”军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