影十四的锁链刚缠上杜先生手腕时,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,骨节泛白如霜。被按在青砖地上的刹那,额头重重磕出块青肿,闷响里混着砖面摩擦头皮的涩声,空气中飘起一缕淡淡的血腥气。
可当苏晚开口说出幽冥门三个字,他瞳孔骤缩如针,短刀坠地的脆响里,喉间发出近似呜咽的闷哼,像被踩住尾巴的困兽,鼻腔里溢出的粗气带着铁锈味——那是强行憋住痛呼的模样。
你不是晋州人。苏晚弯腰拾起那半卷,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,烛火在她眼尾投下细碎的光,纸页边缘的毛边蹭着指腹,滑腻得不像晋州土产。晋州三年大旱,土法造纸用的是麦秆混树皮,晒出来的纸摸起来糙得硌手,能感受到麦秆的硬刺。
她将纸页对着月光,薄如蝉翼的纸面上,细密的纹路匀得像织锦:这卷纸——声音清泠如泉,是京城书坊的贡川纸,加了云母粉,对着光看能瞧见细碎的银星。墨色是新研的松烟墨,凑近闻,还带着松油的清苦,绝不是放了三年的陈墨。
春桃蹲在地上捡碎瓷片的手顿住,指尖被锋利的瓷边划开道小口,血珠渗出来,她却浑然不觉。抬头时正看见杜先生脖颈青筋暴起,像条挣扎的蚯蚓,他原本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松动,嘴角咧开的弧度里,露出底下青黑的胡茬——那是长期戴人皮面具捂出的痕迹,边缘还沾着点胶渍。
苏姑娘好眼力。顾昭站在她身侧,拇指摩挲着腰间玉牌,玉质温润,被体温焐得发烫,不过仅凭这点,还不能断定他是幽冥门的人。
他刚才喊晋州的鬼苏晚将递到顾昭面前,指腹点过纸页右下角极小的墨点,那墨点比针尖还细,幽冥门暗号,每封密信都会在边角点三颗星芒状的墨渍。这卷伪诏......她轻轻转动纸页,月光下三个针尖大的墨点呈品字形排开,却有一颗晕开了半分,是两颗半,像急着赶工没点完,倒像是南方分坛的手笔。
顾昭瞳孔微缩,指尖捻起纸页一角,那纸页薄得几乎要透光,他在暗卫司当差十年,对江湖各门暗号倒背如流——幽冥门总坛在北疆,分坛暗号依南北分星数,北疆总坛三颗,南方分坛两颗,这半颗晕开的墨点,分明是传信人慌乱中留下的破绽。
杜先生突然剧烈挣扎,压着他的暗卫吃痛松手,木枷撞击青砖发出巨响,他趁机抬头,嘴角溢出黑血,那血沫子沾在胡茬上,泛着诡异的乌青色:你们......你们早有准备!
苏晚后退半步,后腰撞上顾昭的手掌,他掌心的薄茧蹭着她的衣料,带着让人安心的力度。春桃已经从药箱里摸出解毒丹,瓷瓶碰撞发出轻响,却被苏晚按住手腕:别浪费,这是假毒。
她弯腰盯着杜先生泛青的嘴唇,那青色浮在表面,像层劣质的颜料:幽冥门的毒发症是指尖先黑,蔓延到心口要三刻钟。他倒好,先从嘴角冒血,连牙床都没染透——装得太急,连毒药的发作顺序都记混了。
杜先生的脸瞬间煞白,血色褪得比纸还薄,他终于放弃挣扎,被暗卫重新制住时,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笑声,唾沫星子混着血沫喷在青砖上:苏晚,你以为识破我身份就能赢?就算你知道这是伪诏,也查不清背后——
我们不需要查清。苏晚打断他,将重新塞进他怀里,纸页蹭过他糙硬的衣襟,发出声,我们可以帮你。你说晋州义军要复辟前太子,我们信。你说需要京城势力支持,我们给。但有个条件——她弯腰与他平视,目光像淬了冰的针,这卷遗诏,你得原样送回去,一个墨点都不能动。
杜先生的眼珠转了转,眼角的皱纹里渗出点油汗,混着血污,黏糊糊的:你们图什么?
图晋州百万灾民能吃上赈粮,图那些被贪墨的银子能进百姓口袋。苏晚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,指尖戳在他心口,当然,也图看看是谁,敢在圣上面前玩这种把戏。
顾昭突然低笑一声,指尖叩了叩腰间玉牌,玉牌撞在鞘上,发出清越的声:苏姑娘的意思,就是我的意思。影十四,挑两个能说会道的暗卫,扮作他的随从,口音得是晋州南边的,带点水乡软调。
影十四抱拳领命,玄色披风扫过地上的碎瓷片,发出轻响。老吴蹲在杜先生脚边,突然了一声——他从对方衣襟夹层里摸出半张撕碎的信纸,边角还沾着茶渍,带着股劣质茶叶的涩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