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更梆子响过的时候,夜色正浓,万籁俱寂。苏晚还在桌前全神贯注地摊开羊皮纸,烛火在她眼下投出两个深深的青黑影子,仿佛是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疲惫印记。笔锋扫过最后一行 “嗜睡周期与服药时辰重合率百分之九十七” 时,长时间书写使得她的腕骨发出一声轻响,好似在抗议这过度的劳累。
她揉了揉发酸的后颈,那酸痛感仿佛要蔓延至全身。目光扫过案头,太后这三个月的脉案被她用朱砂圈点得密密麻麻,如同一片红色的海洋,每一个圈点都承载着她对真相的执着探寻。梦魂花干叶标本夹在《千金方》里,标本的边缘泛着暗褐,恰似凝固的血,无声地诉说着隐藏在背后的阴谋。
“还不睡?” 门轴转动,发出一阵轻响,伴随着冷风 “呼” 地灌了进来。
顾昭裹着玄色大氅,身姿挺拔地立在门口,发梢上沾着晶莹的夜露,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光,仿佛点点碎钻。腰间的玉牌相互碰撞,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悦耳。他手里端着青瓷盏,盏中白雾袅袅升起,散发出阵阵熟悉的香气,正是她平日里惯喝的酸枣仁茶。
苏晚抬头,看到他眉峰微蹙,眼底也同样浮着一层薄青,尽显疲惫之色。这两日,他为了帮她打点入宫的各种关节,在暗卫处精心调配了三拨人手去彻查御药房的旧档,想必也未曾合过眼。
“睡不着。” 她将最后一张对比图压在镇纸下,指腹轻轻蹭过图上用红笔标出的 “甘草缺失日”,仿佛要将这些关键信息深深地刻在心里。“太后说当年医方里的甘草被换了,可太医院那些人…… 陆院判昨天还在太医院说我‘野路子’。”
顾昭将茶盏轻轻推到她手边,指节轻轻叩了叩她腕间的银镯。那银镯是他从暗卫处千辛万苦寻来的,是她母亲当年在晋州医馆打更用的老物件,承载着岁月的记忆与亲情的温度。
“你面对的是帝王,不是病患。” 他的声音低哑,如同浸了水的弦,带着一丝喑哑与疲惫,“李晟这个人,信证据,信逻辑,信他自己的眼睛。”
苏晚端起茶盏,热气从掌心缓缓渗进来,温暖着她冰凉的双手。她望着顾昭喉结滚动的模样,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逃荒路上的那个夜晚。那时,他被土匪砍伤,明明疼得冷汗湿透了中衣,却依然强撑着给她递火折子,坚定地说 “苏大夫,我信你”。
“可我要让他明白,这不是普通的医案,而是一场谋害。” 她放下茶盏,指尖重重按在 “甘草缺失日” 的红圈上,眼神中透露出无比的坚定,“从太后喝不到甘草汤那天起,就有人在处心积虑地慢性毒杀中宫之主。”
顾昭忽然伸出手,温柔地替她理了理被烛火烤得微卷的发梢。他的指腹轻轻擦过她耳后,那里还留着昨夜整理脉案时被纸边划破的细痕,如同岁月留下的一道微小伤口。
“明日在金銮殿,无论陆大人说什么,你只说你查证的。我让许御史把御药房的账本抄了三份,一份在你药箱夹层,一份在暗卫处,还有一份…… 在李晟的御案上。”
苏晚微微一怔,抬眼便撞进他深潭似的眸子里。他从来不会直白地说 “我会护着你”,却总是默默地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漏洞都提前堵死。
“顾昭。” 她轻声唤他,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柔与期待,“若我今日赢了,你欠我一顿糖蒸酥酪。”
他喉间溢出极轻的笑,那笑声如同春日里的微风,轻轻拂过她的心间。指腹蹭了蹭她的鼻尖,宠溺地说:“若你输了,我背你回医馆。”
窗外传来打更声,悠长而清晰,已经五更了。夜色渐渐褪去,黎明即将到来。
苏晚将所有图册小心翼翼地收进檀木匣,又摸出母亲的医书,轻轻塞进夹层。那半块带血的玉佩贴着她心口,传来的温度,就像母亲临终前的手,温暖而又充满力量,给予她勇气和信心。
金銮殿的汉白玉阶被晨露浸得发滑,苏晚提着药箱拾级而上。每一步,她都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,仿佛是战鼓在擂响,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对决助威。朱漆大柱在晨光的映照下,散发着庄严而神秘的气息。龙椅上的明黄帷幔无风自动,仿佛隐藏着无尽的威严。殿内檀香混着冷铁味,那浓郁的气息熏得她鼻尖微痒。
“苏晚,觐见 ——” 通传声宛如洪钟,惊起檐下栖息的鸟儿,扑腾着翅膀飞向天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