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章 【汉纪三十八】

冬天,十月二十一日(癸丑),章帝出行巡幸长安,封萧何的末代子孙萧熊为酂侯。章帝又行进到槐里、岐山;再前往长平,住宿在池阳宫,向东到达高陵。十二月二十七日(丁亥),返回洛阳皇宫。

东平献王刘苍患病,章帝急速派遣名医和小黄门(宦官)前去诊治,询问病情的使者车马在道路上络绎不绝。又设置驿马,千里传递刘苍的起居情况。

汉章帝建初八年(癸未年,公元83年)

春天,正月二十九日(壬辰),东平王刘苍去世。章帝下诏给东平王中傅(诸侯王师傅):“封存并呈上东平王自建武以来的奏章,朕要集中阅览。”派大鸿胪持符节主持丧事,命令樊、郭、阴、马四姓小侯(外戚子弟封侯者)及各封国的王、侯、公主都来参加葬礼。

小主,

夏天,六月,北匈奴三木楼訾部落大人(首领)稽留斯等率领三万多人到五原塞归降。

冬天,十二月三日(甲午),章帝出行巡幸陈留郡、梁国、淮阳郡、颍阳县;十二月十七日(戊申),返回皇宫。

太子刘肇被立为太子时,梁氏家族私下互相庆贺;窦氏家族听到后非常厌恶。窦皇后想独占外戚的名声,忌惮梁贵人姐妹,多次在章帝面前诬陷她们,章帝渐渐与梁贵人疏远产生嫌隙。这一年,窦氏用匿名信(飞书)诬陷梁竦犯有恶逆大罪,梁竦于是死在狱中,家属被流放到九真郡,梁贵人姐妹也因忧愁而去世。供词牵连到梁松的妻子舞阴公主(光武帝女刘义王),舞阴公主获罪被流放到新城县。

顺阳侯马廖,谨慎笃实自守,但性情宽厚舒缓,不能管教约束子弟,子弟们都骄纵奢侈,不守规矩。校书郎杨终写信给马廖,告诫他说:“您地位尊贵显要,天下人敬仰。您的弟弟黄门郎(马防、马光)年纪尚轻,血气方刚,既没有前朝长君(指西汉王莽之叔王凤)谦让退避的风度,却结交轻浮狡诈、品行不端的宾客,放纵他们而不教诲,眼看他们任性妄为,回顾前朝外戚的结局,真让人寒心啊!”马廖未能听从。马防、马光兄弟资产亿万,大建府第宅院,连绵占据整条街道,食客常有数百人。马防还大量牧养牲畜,向羌人胡人征收赋税。章帝对此很不高兴,多次加以谴责劝诫,对他们防范约束很严。因此马家的权势稍有减损,宾客也日渐稀少。马廖的儿子马豫任步兵校尉,投书抱怨诽谤。于是有关部门一并弹劾马防、马光兄弟奢侈僭越,搅乱圣明教化,全部免去官职,命他们前往封国。临上路时,章帝下诏说:“舅氏一家都回到封国,一年四季在陵园宗庙祭祀时,就没人助祭先后(光烈阴皇后、明德马皇后)了,朕甚感悲伤。现令许侯马光留在京城思过反省(思愆田庐),有关部门不必再提此事,以慰朕对舅舅的眷念之情(渭阳之情)。”马光比马防稍为谨慎周密,所以章帝特别将他留下,后来恢复了他的特进之位。马豫随马廖回到封国,后来受审拷问而死。后来又有诏书命马廖返回京城。

马氏家族既已获罪,窦氏家族更加显贵兴盛。皇后的哥哥窦宪任侍中、虎贲中郎将,弟弟窦笃任黄门侍郎,都在宫中任职,赏赐累积;他们喜欢结交宾客。司空第五伦上书说:“臣见虎贲中郎将窦宪,作为皇后的亲属,统领皇家禁军,出入宫廷,年富力强,志向美好,谦卑礼让,乐于行善,这确实是他喜好结交士人的方式。然而那些出入贵戚门下的人,大多是些有污点或被禁锢的人,尤其缺少遵守法度安贫乐节的操守。士大夫中那些没有志气的人,更是互相贩卖吹捧(更相贩卖),云集其门,这大概是骄纵逸乐产生的根源。三辅地区议论的人甚至说:‘因贵戚犯法而被废黜禁锢,应当再用贵戚来洗清(浣濯)他,犹如解酒还需用酒(解酲当以酒)。’这些阴险趋炎附势之徒,确实不可亲近。愚臣希望陛下和皇后严令窦宪等人闭门自守,不得随便结交士大夫,防患于未然,在事情未成形前就有所考虑,使窦宪永保福禄,君臣欢愉,没有细微的隔阂,这是臣最大的愿望。”窦宪倚仗着宫廷的声势,从亲王、公主到阴家、马家等外戚,没有不畏忌他的。窦宪曾以低价强买沁水公主的园林田园,公主被逼迫畏惧不敢计较。后来章帝出行经过那里,指着园子问窦宪,窦宪暗中喝阻左右不准照实回答(阴喝不得对)。后来章帝发觉了真相,大为愤怒,召来窦宪严厉斥责道:“深思你前些时候强夺公主田园时,与赵高指鹿为马有何区别!此事长久思虑令人惊骇恐惧。从前永平年间,先帝常令阴党、阴博、邓叠三人互相纠察,所以各贵戚没有敢犯法的。如今连尊贵的公主都被你无理强夺,何况小民呢!国家抛弃你窦宪,不过像抛弃孤雏腐鼠一样罢了!”窦宪大为恐惧,窦皇后为此脱去皇后的服饰(毁服)向皇帝深切谢罪,过了很久皇帝才息怒,命窦宪将田园归还公主。章帝虽未给窦宪定罪,但也不再委以重任。

〓〓司马光评论说:臣子的罪恶,没有比欺君罔上更大的了,所以圣明的君主痛恨这种行为。章帝说窦宪的行为无异于指鹿为马,说得很对!然而最终不能降罪于窦宪,那么奸臣又怎能受到惩戒呢!君主对待臣下,难处在于不知道谁是奸臣,如果知道谁是奸臣而又赦免他,那还不如不知道为好。为什么这样说?因为臣子行奸而君主不知,奸臣还有所畏惧;君主既知而不能处罚,奸臣便知道君主不足畏惧,就会放纵而无所顾忌了!所以,知道贤人而不能任用,知道恶人而不能铲除,这是君主需要深以为戒的。

下邳人周纡担任洛阳县令,刚上任,首先询问地方豪强大族的姓名;属吏数说乡里豪强来回答。周纡厉声发怒道:“本官问的是皇亲国戚像马家、窦家那样的人,难道会管这些卖菜的小民吗!”于是属下官吏揣摩上司的意图,争相以严厉苛刻为能事,贵戚们惶恐不安,京城秩序肃然。窦笃夜里到止奸亭,亭长霍延拔剑指向窦笃,肆意谩骂。窦笃将此事上奏章帝。章帝下诏,召见司隶校尉、河南尹到尚书台责问;派遣卫士逮捕周纡,押送廷尉诏狱。过了几天,将他赦免释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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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帝任命班超为将兵长史,徐干为军司马,另派卫侯李邑护送乌孙使者回国。李邑到达于窴国时,正碰上龟兹进攻疏勒国,他恐惧不敢前进,便上书陈述西域的功业不可能成功,又极力诋毁班超:“拥爱妻,抱爱子,在外国安乐享受,没有顾念朝廷之心。”班超听说后叹息道:“我本非曾参,却遭到接二连三的谗言(三至之谗),恐怕要受到当朝怀疑了!”于是休弃了他的妻子。章帝知道班超忠诚,便严厉斥责李邑说:“纵然班超拥爱妻,抱爱子,思念故乡的士兵有一千多人,他们怎能都与班超同心呢!”命令李邑到班超那里接受指挥调度,并下诏给班超:“如果李邑在西域任职,就留在你那里做事。”班超随即派李邑带领乌孙送往汉朝做人质的王子返回京城。徐干对班超说:“先前李邑亲口诋毁您,想要破坏西域大业,如今为何不依照诏书把他留下,另派其他官吏送人质呢?”班超说:“这话多么浅陋啊!正因为李邑诋毁我,所以如今才派他回去。我内心无愧,何必怕人议论!为泄私愤而留下他,不是忠臣所为。”

章帝任命侍中会稽人郑弘为大司农。过去交趾七郡(交趾、九真、日南、南海、苍梧、郁林、合浦)向京城贡献物资,都是从东冶(今福建福州)渡海运来,海上风浪艰险,船只沉没相继。郑弘奏请开辟零陵、桂阳的陆路通道(峤道)。从此道路通畅,成为常规路线。郑弘在任两年,节省的费用以亿万计算。时逢天下大旱,边疆又有警报,百姓粮食不足,但国库积蓄殷实。郑弘又上奏应减少地方进贡,减轻徭役赋税,以利于饥民;章帝采纳了他的建议。

汉章帝元和元年(甲申年,公元84年) (本年闰正月,故以下月份需注意)

春天,闰正月三日(辛丑),济阴悼王刘长去世。

夏天,四月十二日(己卯),分割东平国部分土地,封东平献王刘苍的儿子刘尚为任城王。

六月二十五日(辛酉),沛献王刘辅去世。

向朝廷上书言事的人多数认为:“各郡国举荐人才,大多不依据功绩名次,因此地方官吏玩忽职守的情况越来越严重,吏治逐渐疏懈,过失的责任在于州郡。”章帝下诏令公卿大臣们讨论此事。大鸿胪韦彪提出意见说:“国家以选拔贤才为要务,而贤才以孝行为首。所以寻求忠臣一定要到孝子之家。人的才干品行很少能兼备,所以孟公绰担任晋国赵氏、魏氏的家臣能力有余,却不能胜任滕、薛等小国的大夫。忠孝的人,心地近于仁厚;而老练苛刻的官吏,心地近于刻薄。选拔士人应以才德为先,不可纯以门第高低(阀阅)为标准。然而关键,在于选好二千石(郡守、国相)。二千石贤明,那么他举荐的人才都会是合适的了。”韦彪又上书说:“朝廷的机要职位,在于尚书。尚书的选拔,岂可不慎重!而近来大多从郎官越级提升到这个职位,他们虽然通晓法令条文,擅长应对,但明察秋毫的小聪明,大多缺乏治国安邦的大才。应该借鉴从前文帝时啬夫(小吏)对答如流反被斥责(指文帝与张释之游上林苑事),而深思考量周勃(封绛侯)质朴少言对国家有大功的道理。”章帝都采纳了他的意见。韦彪是韦贤的玄孙。

秋天,七月二十三日(丁未),章帝下诏说:“律法规定:‘审讯犯人只能采用杖击(榜)、鞭打(笞)、罚站(立)’;另外《令丙》(法令名)对刑杖的长短规格有规定。自从先前大兴案狱以来,拷问犯人多用酷刑,使用钻、凿等刑具,残酷痛苦没有极限。想到犯人遭受的痛苦,朕就恐惧动心。应该等到秋冬审理案件,并明确规定禁令。”

八月十一日(甲子),太尉邓彪被免职,任命大司农郑弘为太尉。

八月二十日(癸酉),章帝下诏改年号(建初九年改为元和元年)。

九月二十二日(丁酉?按干支顺序,八月癸酉后应为九月,但丁酉在癸酉后44天,此处原文日期或月份有误),章帝乘车驾南巡。下诏说:“所经过道路上的郡县,不得预先储备物资(储跱)。命令司空(掌管工程)亲自率领徒卒(服役者)修补桥梁。如有派遣使者迎驾,打听起居动静的,当地二千石官员要受处罚。”

九月二十七日(辛丑),章帝到达章陵(光武帝故乡);十月十五日(己未),行进到江陵;返回途中,到达宛城。召见前任临淮太守、宛人朱晖,任命为尚书仆射。朱晖在临淮任太守时有善政,百姓歌颂道:“强直自遂(刚强正直,自行其是),南阳朱季(朱晖字季),吏畏其威,民怀其惠。”当时朱晖因犯法免官,在家闲居,所以章帝召他出来任用。十一月十六日(己丑),章帝返回洛阳皇宫。尚书张林上书说:“国家经费不足,应该由官府自行煮盐,并恢复武帝时的均输法(由国家控制物资流通)。”朱晖坚决认为不可行,说:“均输之法,与商人贩卖没有区别,盐利归官府,则百姓穷困怨恨,实在不是圣明君主所应实行的。”章帝因此发怒,严厉责备尚书台官员,朱晖等人都自投监狱请罪(自系狱)。过了三天,章帝下诏命他们出狱,说:“国家乐于听到不同意见(驳议),老臣(指朱晖)没有过失。诏书错了,你们何苦自投监狱!”朱晖于是自称病重,不肯再在奏议上署名。尚书令以下官员十分惶恐,对朱晖说:“如今正面临谴责,为何称病,灾祸不小啊!”朱晖说:“我年近八十,蒙受皇恩能在机密要地任职,应当以死相报。如果明知不可行,而顺从旨意附和众人,则有负臣子的大义!现在我耳目不明,听不到也看不到,只能伏身等待处死(伏待死命)。”说完就闭口不再说话。尚书们不知所措,便一同上书弹劾朱晖。章帝怒气平息,将此事搁置。过了几天,章帝派值班官员(直事郎)探问朱晖起居,太医给他看病,太官赐他食物,朱晖这才起身谢恩;章帝又赏赐他十万钱,一百匹布,十套衣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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鲁国人孔僖、涿郡人崔骃(因应为骃)同在太学学习,互相议论说:“孝武皇帝刚做天子时,尊崇信任圣人之道,五六年时间,声誉胜过文帝、景帝;但到后来放纵自己,忘了从前的善行。”住在隔壁的学生梁郁听到后,上书控告“崔骃、孔僖诽谤先帝,讽刺当朝”。此案交付有关部门审理。崔骃去见官吏接受讯问。孔僖上书为自己辩护说:“所谓诽谤,是指捏造事实进行诬蔑。至于孝武皇帝,他政绩的好坏,都明确记载在汉朝史书上,清楚如日月,我们只是直说史书记载的事实,并非虚谤。作为皇帝,做好事做坏事,天下人无不知晓,那都是有其原因的,所以不能因此责备人。况且陛下即位以来,政教没有过失,恩德反而增加,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,臣等为何要讽刺呢!假如我们批评的是事实,那么本应改正;倘若不当,也应包涵,又有什么罪呢!陛下不推究根本大计,自己作深远的打算,只顾发泄个人怨恨来快意。我们被杀,死就死了,但天下人一定会改变看法,从这件事来窥测陛下心思。从今以后,即使见到不对的事,终究不会再有人出来说话了。从前齐桓公亲自宣扬他先君的过错(指齐襄公淫乱被杀)以引导管仲述说治国之道(指管仲答桓公问霸政),然后群臣才得以尽心。如今陛下却要为十代以前的武帝隐讳事实,难道与齐桓公不同吗!臣怕官吏突然罗织罪名,臣含恨蒙冤,不能自己申诉;使后世评论历史的人,擅自将陛下比作昏君,难道还能再让子孙来掩盖吗?臣谨到宫门伏身等待重罚。”奏书呈上,章帝立即下诏停止追究,并任命孔僖为兰台令史(掌管文书档案)。

十二月十日(壬子),章帝下诏:“先前因犯有‘妖言惑众、心怀恶念’罪(妖恶)而被禁锢不准做官的三族亲属(三属:父族、母族、妻族),一律解除禁锢,只是不准在宫廷担任警卫(宿卫)。”

庐江人毛义、东平人郑均,都因品行道义而着称乡里。南阳人张奉仰慕毛义的名声,前去拜访。刚坐定,官府征召毛义的文书(府檄)恰好送到,任命毛义代理安阳县令。毛义捧着文书进来,喜形于色。张奉心里看不起他,告辞离去。后来毛义母亲去世,朝廷征召他做官,他都不去。张奉于是叹息道:“贤者之心实在不可测度。往日那种喜悦,原来是为了母亲而委屈自己啊。”郑均的哥哥做县吏,经常接受别人赠送的礼物。郑均劝谏,哥哥不听,郑均就离家去给人当佣工。一年多后,他挣了钱帛回来交给哥哥说:“东西用完了可以再得,做官吏贪赃受贿,一生前程就毁了。”哥哥被他的话感动,从此廉洁奉公。郑均后来官至尚书,免官回乡。章帝下诏褒奖毛义、郑均,各赐谷一千斛。每年八月,由地方长官(长吏)前去问候起居平安,并加赐羊酒。

武威太守孟云上书说:“北匈奴愿意恢复与汉朝官吏百姓的贸易(合市)。”章帝批准。于是北匈奴大且渠伊莫訾王等人驱赶牛马一万多头前来与汉朝交易,南匈奴单于派轻装骑兵从上郡出发进行截击,大获而还。

章帝再次派遣假司马和恭等率领八百士兵前往班超驻地。班超便征调疏勒、于窴军队进攻莎车国。莎车王用重利引诱疏勒王忠,忠于是背叛汉朝,跟随莎车王,向西据守乌即城。班超便改立疏勒府丞成大为疏勒王,征发所有未反叛的疏勒军队去进攻忠。又派人游说康居王将忠捉住带回康居,乌即城于是投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