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章 【汉纪二十】

[时间范围]起于癸酉年(公元前48年),止于己卯年(公元前42年),一共七年。

汉元帝孝元皇帝 初元元年(癸酉年,公元前48年)

春季,正月,辛丑日(初四),将孝宣皇帝安葬在杜陵;大赦天下。

三月,丙午日(初十),立王氏为皇后,封皇后的父亲王禁为阳平侯。

将三辅地区(京畿)、太常管辖的官田以及各郡国公田、苑囿中可以节省出来的土地,分给贫民耕种谋生;家产不满一千钱的,借贷给他们种子和口粮。

封外祖父平恩戴侯(许广汉)同母弟的儿子、中常侍许嘉为平恩侯。

夏季,六月,因为民间发生瘟疫,元帝下令减少太官(掌管御膳)的膳食费用,裁减乐府人员,节省皇家苑囿的马匹,用以救济困乏的百姓。

秋季,九月,关东地区十一个郡、国发大水,发生饥荒,甚至出现人吃人的惨剧;朝廷调拨邻近郡国的钱粮进行救济。

元帝早就听说琅邪人王吉、贡禹都精通儒家经典,品行廉洁,派使者去征召他们。王吉在路上病逝。贡禹到达后,被任命为谏大夫。元帝多次虚心向他请教政事,贡禹上奏说:“古时候的君主节俭,只征收十分之一的税,没有其他赋税劳役,所以家家富足。高祖、孝文帝、孝景皇帝时,宫女不过十几人,马厩里的马不过一百多匹。后世争相奢侈,越来越严重;臣子们也互相仿效。臣愚昧地认为,要完全恢复太古时代的风俗很难,但也应稍稍效法古代,自我节制。如今宫殿建筑已经落成,无可奈何了;其余方面都可以裁减。过去齐地负责供应皇室服装的三服官,每年进贡的衣物不过十箱;如今齐地的三服官,各有工匠数千人,一年耗费数亿钱,马厩里的马光吃粮食的就将近一万匹。汉武帝时,又搜罗美女数千人,用来充实后宫。到他去世时,陪葬的金钱财物、鸟兽鱼鳖等共一百九十种;又把后宫宫女安置在陵园守陵。到孝宣皇帝时,陛下(元帝)对这些做法不好说什么,群臣也因循旧例,实在令人痛心啊!所以使得天下人承袭这种风气,娶妻纳妾都大大超过限度,诸侯的妻妾有的多到几百人,豪富官吏和百姓家里养歌女的多达数十人,因此宫内多怨女,宫外多单身汉。至于百姓的丧葬,也都竭尽地上的财物来充实地下。这种过失的根源在于君主,而责任在于大臣们因循旧例的罪过。希望陛下能深入考察古代治国之道,遵循节俭的传统。大量裁减车马服饰器物,减去三分之二;选择后宫贤德的女子,留下二十人,其余全部遣送回家,以及各陵园没有子女的宫女,也应全部遣送;马厩里的马可以不超过几十匹,只保留长安城南苑的土地,作为打猎的场所。如今天下饥荒,难道不应该大大减损自己的用度来救济百姓,以顺应天意吗!上天降生圣人,是为了万民,并非只让他自己享乐而已。”元帝很赞赏他的话,下诏命令:各离宫别馆皇帝很少临幸的,不再修缮;太仆减少喂马的谷物;水衡都尉(掌管皇家苑囿)减少喂食野兽的肉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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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马光评论说:忠臣侍奉君主,要求君主做困难的事,那么容易的事不用费力就能做好;补救君主的短处,那么他的长处不用鼓励就能发扬。汉元帝刚即位时,虚心向贡禹请教,贡禹本应先指出当时最急迫的问题,后说可以缓办的事。那么当时最大的祸患是什么呢?是元帝优柔寡断,奸佞之臣掌握大权,而贡禹对此只字不提;恭谨节俭,是元帝一向的志向,贡禹却孜孜不倦地谈论它,这是为什么呢!假使贡禹的智慧不足以认识到这一点,怎么能称得上贤能!如果知道而不说,罪过就更大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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匈奴呼韩邪单于再次上书,说部众生活困难。元帝下诏命令云中、五原两郡调拨二万斛粮食供给他们。

这一年,首次设置戊己校尉,让他们在车师旧地屯田。

汉元帝孝元皇帝 初元二年(甲戌年,公元前47年)

春季,正月,元帝巡幸甘泉宫,在泰畤举行祭天典礼。乐陵侯史高以外戚身份统领尚书事务(实际掌权),前将军萧望之、光禄大夫周堪作为他的副手。萧望之是着名儒者,与周堪都因为做过元帝师傅的旧恩,受到元帝信任,多次被召见宴饮,谈论治乱之道,陈述为政方略。萧望之推荐宗室中通晓经学、品行端正的散骑谏大夫刘更生(刘向)为给事中,与侍中金敞一同在元帝左右拾遗补阙。四人同心谋划商议,用古代制度劝导元帝,对朝政多有纠正;元帝很乐意采纳他们的意见。史高只是空占职位而已,因此与萧望之有了嫌隙。

中书令弘恭、仆射石显,从宣帝时就长期掌管中枢机要,熟悉法令条文;元帝即位后身体多病,认为石显长期掌管机要,是宦官没有外党(与外朝无勾结),专心一意可以信任,就把朝政委托给他,事情无论大小,都通过石显禀报决定,石显的尊贵宠幸倾动朝廷,百官都恭敬地侍奉他。石显为人机灵聪明,熟悉事务,能深刻体会皇帝微妙的心意,内心阴险狠毒,善于狡辩,用以中伤别人,对稍有得罪或瞪他一眼的人,就施加严法;他还与车骑将军史高内外勾结,议论朝政常常坚持按旧例办,不听从萧望之等人的意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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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望之等人忧虑许氏(许皇后家族)、史氏(史高家族)放纵不法,又痛恨弘恭、石显专权,就向元帝建议说:“中书是政令的根本,国家的机要部门,应该由贤明公正的人担任。汉武帝在后宫游宴,所以任用宦官,这不是古代的制度。应该废除由宦官掌管的中书,以符合古人不近受刑之人的道义。”因此与史高、弘恭、石显的矛盾加深。元帝刚即位,谦让谨慎,不愿轻易改变旧制,讨论很久不能决定,就把刘更生调出担任宗正(管理皇族事务)。

萧望之、周堪多次推荐名儒和优秀人才作为谏官人选。会稽人郑朋暗中想投靠萧望之,上书揭发车骑将军史高派遣门客在各郡国谋取私利,以及许、史两家子弟的罪过。奏章由周堪看过,周堪禀告说:“让郑朋在金马门待诏。”郑朋写信给萧望之说:“如今将军制定的规划,是像管仲、晏婴那样就停止呢,还是准备忙到日头偏西,直到像周公、召公那样才罢休呢?如果像管仲、晏婴那样就停止,那么我将回到延陵的河边隐居,终老一生算了。如果将军要振兴周公、召公遗留的事业,亲自听取各方意见,那么我或许愿意竭尽微薄之力,奉献万分之一的忠诚!”萧望之开始接见郑朋,推心置腹地接待他;后来知道他是奸邪之徒,就与他断绝了往来。郑朋是楚地士人,因此怨恨,转而投靠许、史两家,推翻他之前所说许、史两家的事,说:“那都是周堪、刘更生教我的;我是关东人,怎么会知道这些事!”于是侍中许章禀报元帝接见了郑朋。郑朋出来后扬言说:“我拜见皇上,告发了前将军萧望之五个小过失,一个大罪状。”待诏华龙品行污秽,想投靠周堪等人,周堪等不接纳,他也与郑朋勾结在一起。

弘恭、石显指使郑朋、华龙二人告发萧望之等人阴谋罢免车骑将军史高,疏远并斥退许、史两家的情状,等候萧望之休假出宫的日子,让郑朋、华龙上书告发。元帝把此事交给弘恭查问,萧望之回答说:“外戚在位大多奢侈淫逸,我想匡正国家,并非做邪恶之事。”弘恭、石显上奏说:“萧望之、周堪、刘更生结党营私,互相吹捧举荐,多次诬陷控告大臣,诽谤离间皇亲国戚,想以此独揽大权。作为臣子不忠,欺骗皇上大逆不道,请谒者(官名)召致廷尉(即下狱)。”当时元帝刚即位,不明白“召致廷尉”就是下狱的意思,就批准了他们的奏请。后来元帝召见周堪、刘更生,被告知:“关在监狱里。”元帝大惊说:“不是让廷尉问问而已吗?”于是责备弘恭、石显,两人都叩头谢罪。元帝说:“让他们出来处理政事。”弘恭、石显趁机让史高出面说:“皇上刚即位,还没有用德政教化闻名天下,就先拿师傅开刀验证(刑罚)。既然已将九卿、大夫(指萧望之等)下狱,应该就此判决免职。”于是元帝下诏给丞相、御史大夫:“前将军萧望之,教导我八年,没有其他罪过。如今事情久远,记忆不清难以明了,特赦免萧望之的罪过,收回前将军、光禄勋的印绶;周堪、刘更生都免官为庶人。”

二月,丁巳日,立元帝的弟弟刘竟为清河王。

戊午日,陇西郡发生地震,毁坏城墙房屋,压死很多人。

三月,立广陵厉王刘胥的儿子刘霸为王。

元帝下诏:停止黄门(宦官机构)掌管的车马狗马,将水衡都尉管辖的禁苑、宜春下苑、少府管辖的佽飞(掌管弋射)外池、严籞(禁苑)的池田借给贫民耕种。又下诏大赦天下,推举茂材异等(杰出人才)、直言极谏之士。

夏季,四月,丁巳日,立皇子刘骜为皇太子。待诏郑朋推荐太原太守张敞,说他是先帝时的名臣,适合担任皇太子的师傅。元帝征求萧望之的意见,萧望之认为张敞是能干的官吏,胜任处理繁乱政务,但才能不够厚重,不是做太傅的人才。元帝派使者征召张敞,想任命他为左冯翊,恰好张敞病逝。

元帝下诏赐萧望之关内侯爵位,任给事中,每月初一、十五朝见。

关东地区发生饥荒,齐地出现人吃人的惨剧。

秋季,七月,己酉日,再次发生地震。

元帝再次征召周堪、刘更生,想任命他们为谏大夫;弘恭、石显反对,结果都任命为中郎。

元帝对萧望之的器重并未停止,想依靠他担任丞相。弘恭、石显以及许、史两家的子弟、侍中、诸曹(各部门官员)都对萧望之等人侧目而视。刘更生(刘向)于是让他的外亲(亲属)上书谈论灾异变故,说“地震大概是为弘恭等人而来,不是为萧望之等三位孤臣而动的。臣愚昧地认为应该斥退弘恭、石显,以彰显掩盖善人的惩罚;进用萧望之等人,以开通贤者进身的道路。这样,太平之门就会打开,灾异之祸就会平息了。”奏书呈上后,弘恭、石显怀疑是刘更生所为,请求元帝追究上书人奸诈不实之罪,供词果然承认是刘更生指使;于是逮捕刘更生下狱,免官为庶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