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吸了口烟,烟蒂的火光在夜里明明灭灭:“那老板后来不光把该我的六十万一分不少打过来,还得去税务局补了四十多万的税,跟他老婆也闹得鸡飞狗跳,差点离婚。有时候啊,人就是这样,给脸不要脸。”
我皱了皱眉,把调查报告折起来塞回包里:“我们可没这种手段,都是正经做生意的,签了正规合同,走的都是合法流程。”
“正经做生意,也得有正经的手段。”他转过头看我,眼神里带着点认真,还有点过来人的恳切,“你以为正经人就该任人欺负?我告诉你,越是正经做生意,越得有防身的本事。有时候,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,是让人觉得你好欺负,下次还敢踩你头上。”
他顿了顿,烟灰掉在衬衫上,他低头用手指弹掉:“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,该用计的时候就得用计,只要不犯法,啥招管用就用啥招。就像打麻将,你总不能指望别人都跟你讲规矩,该吃就吃,该碰就碰,不然只能等着输光裤衩。”
“我那时候坑王老板的口水麻鸭店,其实中间有个环节出了岔子。”他突然换了个话题,声音沉了下去,“王老板有个老顾客是个律师,姓刘,看出我们想抢商标的猫腻,专门请王老板吃了顿饭,说‘赶紧去注册,别等人家把坑挖好了再跳’。”
“王老板当时怎么说?”
“他叹着气说‘都是乡里乡亲的,老张(指我)看着不像那种人’,犹豫了半个月,结果就被我们钻了空子。”他掐灭烟头,手指在膝盖上狠狠按了按,“有时候,心软和犹豫,就是给自己挖坑。等你掉下去了才知道,没人会伸手拉你,大家都在旁边看笑话。”
我心里猛地一动,想起上周项目组开会时,设计师小周提的方案。他说“不如派两个人去甲方公司驻场,就坐在他们市场部办公室,每天‘汇报项目维护情况’,顺便催款。他们融资肯定怕负面消息,咱们人在那儿,投资人一来就能看见,不信他们不急”。
当时我觉得这招太激进,容易激化矛盾,让张涛劈头盖脸骂了一顿“不懂职场规矩”。现在听醉汉这么一说,倒觉得这法子未必不可行。
“你的意思是,得主动出击?”我身体往前倾了倾,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味和酒气的味道,却不觉得难闻,反倒有种真实的烟火气。
“不全是。”他摇了摇头,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,这次我赶紧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,火苗照亮他眼底的红血丝,“出击得看时机,看对方的软肋。他们不是现金流紧张,在搞融资吗?那他们肯定怕项目出问题,更怕供应商上门讨债的事传到投资人耳朵里。”
他往甲方公司的方向抬了抬下巴,那边写字楼的灯还亮着大半:“你们可以找个由头,说项目后期维护发现点小瑕疵,比如景观灯的线路接触不良,得派两个人过去盯着维修。人往他们公司一坐,每天跟他们的客户、投资人‘偶遇’几次,不用吵不用闹,就客客气气地说‘我们来做维护,顺便等尾款到账’,用不了三天,他们就得主动找你谈。”
“这倒是个思路。”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,豁然开朗,“就像下棋,把棋子摆在关键位置上,不用吃对方的子,也能让对方觉得难受,不得不应招。”
“有点意思。”他笑了,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,像朵干枯的菊花,“你这比喻不错。其实人生就像下棋,有时候看着是死局,车被吃了,马被绊住了,好像走投无路。但换个角度看,可能就是破局的机会。关键是你敢不敢把自己摆进去,当那个破局的棋子,哪怕看起来像是自投罗网。”
我沉默了,脑子里反复琢磨着他的话。派两个人驻场,相当于把“困局”摆到对方眼皮子底下,用我们的“困身”,逼他们直面问题。这招看似被动,实则是以守为攻——我们占着理,占着合同条款,占着“受害者”的位置,他们越是想遮掩,就越容易被牵制。
“谢了。”我掐灭烟头,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,心里亮堂了不少,“真的,你这几句话,比我们开一下午会都管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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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摆了摆手,又拿起脚边的空酒瓶晃了晃,里面只剩下点残液,晃起来叮咚响。没找到酒,他就又把烟叼回嘴里:“我也就是瞎说说,站着说话不腰疼。能不能成,还得看你们自己操作。不过我得提醒你,做任何事都得留有余地,别把路走死了。”
他顿了顿,眼神变得有些飘忽:“兔子急了还咬人呢,何况是做生意的。真把人逼到墙角,他们说不定会耍更阴的招,比如找借口说你们的项目质量有问题,反过来要你们赔偿,那就麻烦了。”
夜渐渐深了,公园里的人越来越少。刚才还在跳广场舞的大妈们收拾着音响走了,只剩下几个遛狗的老人,牵着狗在草坪边慢慢晃。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,由远及近,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,又慢慢消失在街道尽头,留下一片更沉的寂静。
他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的灰,动作有点迟缓,膝盖发出“咔吧”一声响。虽然还是有点晃,但比上次稳多了,像棵被风刮了多年的老树,根基虽然歪了,却自有不倒的韧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