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丹识趣地不再多留，对着嬴政眨了眨眼，用口型说了句“我走啦”，便轻手轻脚地溜出了屋子。

清晨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清新，但燕丹的好心情在走到自己那间破屋门口时，戛然而止。

鞠武如同一尊门神，板着一张能刮下霜来的老脸，双手背在身后，直挺挺地站在那儿，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。

完了，兴师问罪的来了。

燕丹心里嘀咕，面上却立刻挂上乖巧且心虚的笑容，快步上前：“先生，您怎么这么早……”

“太子殿下还知道回来？！”鞠武不等他说完，劈头盖脸就是一声压抑着怒气的低吼，他上下打量着燕丹湿漉漉的蓑衣和略显凌乱的头发，眼神锐利如刀，“深夜雷雨，私自外出，还是去那秦…去他处！殿下可知这有多危险？！若是遇上巡夜的赵兵，或是心怀叵测之人，该如何是好？！”

燕丹缩了缩脖子，试图萌混过关：“先生息怒，学生…学生就是昨夜雷声太大，实在害怕，想着阿政年纪小，或许更怕，就、就过去看看……”

“他怕？！”鞠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，“他嬴政会怕？！太子殿下，您何时变得如此……如此天真！那小子心思深沉，远非其年龄所能度！您莫要被他那副可怜模样骗了！”

说着，他一把拉过燕丹，不顾燕丹的轻微躲闪，仔细检查了他的额头肿块和右臂情况，发现伤势似乎没有恶化，甚至胳膊还能轻微活动了，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丝，但语气依旧严厉：“幸好无事！若真有闪失，老夫如何向大王交代！殿下，您必须听老夫一句劝，离那嬴政远些！他乃秦人，与我燕国……”

“先生。”

燕丹忽然开口，打断了鞠武即将开始的、他早已能背下来的“秦人虎狼论”。

他的声音很平静，没有委屈，没有争辩，甚至没有太多情绪，只是抬起眼，静静地看着鞠武，问了一个问题。

一个他昨夜梳理姬丹记忆时，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。

“先生，您说……我还能回到燕国吗？”

鞠武滔滔不绝的话头猛地被掐断，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，张着嘴，愕然地看着燕丹。

燕丹没有移开视线，继续用那种平静得近乎残忍的语气，慢慢说道：“我差不多……快要忘记父王的模样了。他把我送到这里，是不是……早就忘了还有我这个儿子？”

他顿了顿，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、带着浓浓自嘲的苦笑。

“我这个燕国太子……跟个笑话似的。留在燕都的王弟们，怕是都比我更像太子吧？”

这些话，轻飘飘的，却像一记记重锤，狠狠砸在鞠武的心口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