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春的雨脚刚歇,小石头就拎着锄头蹲在花田最东头——去年埋阿依莎那粒西域籽的地方,土面鼓着个圆滚滚的小包,像揣了颗小心脏在跳动。他刚把锄头往地上一杵,就见书墨挎着竹篮走来,篮里是浸了整夜的混种籽,颗颗吸足了水,胀得发亮。
“别急着刨,”书墨蹲下身,用指尖轻轻拨开表土,那小包“噗”地裂开道缝,露出点嫩白的芽尖,“西域的籽性子急,比江南籽早醒三天呢。”她话音刚落,小石头忽然指着不远处的垄沟喊:“快看!咱们去年混种的籽也冒头了!”
果然,田埂边的混种垄上,钻出了三三两两的绿苗,有的叶瓣带点紫晕——那是西域籽的印记;有的茎秆透着浅黄——是江南籽的底色。最奇的是株特别壮的苗,叶子一半圆一半尖,像把小剪刀,书墨说这叫“阴阳叶”,准是去年那罐“同”字袋里的籽长的。
正说着,林宇轩扛着竹架从西边过来,竹架上捆着新削的竹片:“波斯来的商队捎信了,说阿依莎在西域花田种的江南籽,也冒出了白芽,还托人带了包西域的羊粪肥,说掺在土里能壮苗。”他把羊粪肥倒在竹篮里,一股淡淡的膻味混着泥土香,倒不难闻。
小石头抓起把混种籽往垄上撒,书墨笑着拍掉他手上的土:“得按行距栽,不然苗儿长大了挤得慌。”她用小木棍在土里扎出一排排小孔,每孔丢进一粒籽,再盖上层细土,动作慢却稳,像在完成什么仪式。
忽然,垄沟边的杂草丛里窜出只灰兔子,叼起颗没埋好的籽就跑。小石头举着锄头要追,书墨却拉住他:“让它去吧,说不定是帮咱们把籽带到别处去——去年山后的野地里,不就长出了棵没人管的花苗?”
日头爬到头顶时,半亩花田已种满了籽。书墨把空了的“同”字陶罐埋在田埂中央,罐口朝上,灌了半罐雨水:“这叫‘根罐’,让苗儿知道自己从哪来。”小石头则在陶罐旁插了根竹片,上面歪歪扭扭刻着“春生”二字——是他刚学的字,笔画还透着稚气。
傍晚收工时,书墨望着连片的新苗,忽然说:“你看这苗儿,不管爹娘是江南还是西域,到了土里就一门心思往上长。”小石头似懂非懂,只觉得风拂过苗尖的声音,像极了阿依莎寄来的信里写的:“花籽不管落在哪,只要扎了根,就都是好样的。”
夜色漫上来时,他们没点灯,就坐在田埂上看星星。新苗在月光里泛着淡绿的光,像撒了满地的小萤火虫。书墨说:“这些籽儿,会记得今年的雨,今年的风,还有咱们蹲在这儿说的话。”小石头使劲点头,他觉得这些苗儿也会记得,有个春天的傍晚,他们曾一起数过,哪颗星星离苗尖最近。
夜风带着潮气漫过新翻的土地,刚种下的籽儿在土里悄悄舒展。书砚提着盏马灯过来,光透过灯罩落在苗垄上,把“春生”竹片的影子拉得笔直,像根定盘星插在田埂中央。
“忘带驱虫的艾草了。”他蹲下身,从竹篮里取出捆干艾草,轻轻撒在苗根边,“去年这时候闹过地蚕,得防着点。”艾草的苦香混着泥土的腥气,在风里漫开,新苗的叶尖仿佛抖了抖,像在道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