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晚,亚历山大港的王宫寝殿,静谧得仿佛能听见月光流淌过窗棂的声音。
自返回之后,克里奥帕特拉便遣散了所有侍女,包括那些从神朝带来的、姿容绝色的宫娥。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服侍,更不需要任何怜悯或好奇的目光。
巨大的落地窗敞开着,来自地中海的、带着咸腥味的海风,吹拂着薄如蝉翼的纱帘,也吹动了她散落在肩头的、如黑瀑般的长发。
她就那么赤着双足,静静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,身上只着一袭宽松的丝绸睡袍。那张曾令凯撒与安东尼都为之倾倒的绝世容颜,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,如同被霜打过的、最娇嫩的尼罗河睡莲。
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,那是一双保养得极好、十指纤纤的玉手,曾执掌过整个埃及的权柄。可现在,她看着这双手,却仿佛能透过那光洁的肌肤,看到血脉深处流淌的、被烙印上去的、名为“实验品”的卑微符码。
万古骗局。
那个男人用云淡风轻的语调,揭开的却是足以将她灵魂都碾碎的真相。
她从小接受的教育,她身为女王所承载的一切荣耀,她血脉中那份与生俱来的、自诩为太阳神后裔的骄傲……原来,都只是一个笑话。
一个被名为“收割者”的星空文明,写在《实验牧场观察日志》里的、冰冷的笑话。
她不是神的后裔,只是“典狱长”的后代。
她所统治的这片古老而伟大的土地,不是神的国度,只是一座“牧场”。
而她引以为傲的、令无数埃及子民跪拜的法老血脉,其存在的唯一意义,不过是为了更高效地替“播种者”收割名为“信仰”的能量。
何其荒谬!何其可悲!
一股极致的虚无感,如最深沉的寒意,从她的心脏深处蔓延开来,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。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精心制作、赋予了自觉意识的提线木偶,在自以为是的舞台上表演了一辈子,直到幕布落下,才发现台下空无一人,唯有那操纵丝线的“神明”,在星空的另一端冷漠地记录着她的每一个可笑动作。
存在的意义,被彻底抽空了。
或许,就这么从这高窗一跃而下,投入法罗斯灯塔那永恒的光芒之中,才是最好的解脱。
这个念头一旦升起,便如疯长的藤蔓,瞬间缠绕了她的整个心神。她的身体微微前倾,那双曾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,此刻只剩下死寂与空洞,倒映着窗外深邃的夜色。
就在这时,寝殿厚重的门扉,被无声地推开。
脚步声很轻,却像是一柄重锤,每一下都精准地砸在克里奥帕特拉那根名为“绝望”的、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。
她没有回头,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尊石雕。
江昊缓步走入,殿内未点烛火,只有双月的清辉透过纱帘,在他那身玄色常服上洒下斑驳的银霜。他的目光,第一时间便落在了窗边那道孤寂而脆弱的背影上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她,眼神深邃,仿佛能洞穿她此刻所有的迷茫与痛苦。
良久,空气中的死寂,被一声带着剧烈颤抖的、几乎细不可闻的啜泣声打破。
克里奥帕特拉缓缓回过头,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,顺着那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。她抬起泪眼,第一次在这个男人面前,褪去了所有女王的伪装与骄傲,用一种孩童般无助而脆弱的声音,问出了那个足以摧毁她一生的问题:
“我……我们……究竟是什么?”
她问的不是自己,而是包括她在内的、所有自诩为“神裔”的可怜虫。
江昊走到她的面前,高大的身影将月光完全遮蔽,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他的阴影之下。他没有回答那个哲学般的问题,而是伸出手,用两根手指,轻柔而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,抬起了她那挂着泪珠的下巴。
迫使她,仰视着自己。
四目相对。
他的眼眸里没有怜悯,没有嘲弄,只有一种如同宇宙般深邃的平静,以及一种更为霸道的、重塑一切的意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