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 王柱舍命传警讯 黄帅震怒疑心生

与此同时,数百里之外,三人三马正风尘仆仆地在江淮大地的阡陌小道上艰难前行。正是奉命前往芜湖送信的亲兵队长王柱。

自从五月初五那日领了千总赵高翔的死命令,怀揣着王秀楚先生以史可法幕僚身份写就的密信和印信,他便日夜兼程,不敢有丝毫停歇。千总那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和“万分紧急”四个字,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。他王柱是赵哥从徐州带出来的老弟兄,一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,深知若不是天大的事,赵哥绝不会如此。

这一路行来,触目所及,尽是乱世凄惶。四月二十五扬州惨状犹在眼前,南逃的路上更是只见难民如潮,溃兵似匪,各路势力盘踞乡野,几乎无一片净土。他谨记赵高翔的嘱咐,全走僻静小路,避开大道和任何可能的大股人马。

奈何小路跑马不方便,有时候万不得已,还是碰到叛军斥候。来回交锋中另外两位兄弟在掩护的途中被杀。

干粮早已吃光,全靠野果和偶尔向荒村中胆战心惊的百姓购买(有时情况紧急,扔下些碎银子抄起块饼就走,也顾不得那许多了)。胯下的战马,第一匹在狂奔了三天后口吐白沫倒地不起,他只得冒险从一伙溃兵手中夺了一匹,为此还差点动了刀兵。

越靠近芜湖,气氛越发令人窒息。流言如同瘟疫般蔓延:“南京的皇帝跑了!”“左良玉的儿子投了鞑子!”“辫子兵就要过江了!”恐慌像野火一样燃烧,让本就混乱的局面更加失控。王柱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,他拼命赶路,就是在和时间赛跑,和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赛跑。

五月十三日,历经九死一生,人困马乏、衣衫褴褛的王柱终于抵达了芜湖地界。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:江防线上兵马调动频繁,气氛紧张肃杀,但也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惑之气。士兵们脸上多少带着惊疑不定。

他不敢怠慢,立刻打起早已准备好的旗号——“原扬州督师史公麾下信使”,请求面见靖南侯黄得功黄大帅。经过层层盘查,验看印信,尤其是听到“史可法”和“扬州”字样,守军才不敢怠慢,最终引他入了戒备森严的中军大营。

行至一座临时搭建的军帐前,帐帘掀开,一股浓烈的酒气与血腥味扑面而来。 帐内正中,一人端坐于案前,身披乌金鳞甲,甲叶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渍,面容黝黑,额上一道深疤从眉骨延伸至下颌,正是靖南侯黄得功。他左手按在腰间佩刀上,右手握着个酒碗,眼神锐利如鹰,扫过王柱时,带着审视与不耐:“你就是史公旧部?可有凭证?”

王柱进帐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不是因为畏惧,而是连日奔波和心中激愤所致。他双手高高举起王秀楚的印信和那封染着风尘汗渍的密信,声音因干渴和激动而嘶哑:

“卑职王柱,奉原扬州镇把总、现收拢江北义兵首领赵高翔将军之命,叩见靖南侯黄大帅!我家将军及史督师幕僚王秀楚先生,命卑职火速来报!”

黄得功虎目一凝,亲兵接过油布包,呈到黄得功案前。黄得功放下酒碗,拆开油布,取出一枚青田石印——印面上“史府幕僚王”五个篆字清晰可见,正是他早年与史可法议事时见过的王秀楚私印。

他又展开书信,目光飞快扫过,原本紧绷的脸瞬间沉了下去,指节因用力攥着信纸而发白。 “史公……真的殉国了?”黄得功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,帐内瞬间静得能听到烛火噼啪作响。

他与史可法虽有政见分歧,却深知对方是南明少有的忠勇之士,扬州一破,江北防线便等于断了一臂。

“是!”王柱磕头在地,虎目含泪,强忍悲恸,朗声禀报,语速极快却清晰,“四月二十五,扬州城破,鞑子屠城!史公亲登城楼督战,城破后自刎未成,被鞑子擒获,宁死不降,最终……最终被斩于南门!小人与赵千总拼死从死人堆里逃出来,沿途收拢溃兵,才勉强保住性命!”

一句话说出,帐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,黄得功身形勐地一震,拳头骤然攥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