战场上的喧嚣渐渐平息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,却也掺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胜利后的亢奋。士兵们正在军官的呼喝下紧张地打扫战场,收缴兵器,清点粮草,看押俘虏。虽然人人面带疲惫,但眼神中却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打了胜仗的扬眉吐气。
李猛拄着卷了刃的大刀,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中央,胸膛剧烈起伏,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。他身上那件破烂的号衣已被敌人的鲜血浸透,黏糊糊地贴在身上,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也因为刚才的奋力搏杀而显得愈发鲜红。他环顾四周,看着那些跪地求饶的俘虏,看着堆积起来的缴获,一种久违的、近乎酣畅淋漓的感觉涌遍全身。
痛快!真他娘的痛快!** 他在心里吼了一声。
已经很久没有打过这么干脆利落的仗了。他李猛不是天生就喜欢杀人,只是这世道,不狠就活不下去。他本是陕西的苦哈哈,活不下去了才跟着八大王张献忠闹腾,后来队伍被打散,又稀里糊涂跟过李闯王一阵子,再后来…在与刘泽清部作战时倒了血霉,受了重伤被俘。为了活命,只好投降了明朝官军。
本以为换了身皮能好些,结果发现天下乌鸦一般黑。在刘泽清麾下,尤其是在那个李应元手下当差,干的多是押运粮草的活计。说是官军,行事作风和流寇也没太大区别,甚至更加理所当然地吃拿卡要,克扣粮饷,欺压百姓。他李猛能打,不怕死,上司让打谁就打谁,从无二话,这才慢慢混成了李应元身边的一个小把头,管着几十号人。可心里头,总觉着不是滋味。打来打去,今天打“闯贼”,明天打“土寇”,有时候也跟鞑子哨骑干几仗,但更多时候,活得浑浑噩噩,就像个提线木偶,为了口吃的机械地挥舞刀剑。
直到刘泽清和李应元决定投降鞑子。
那一刻,李猛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。他跟着造反,跟着投降官军,都是为了活命,没太多想法。可剃发降清,这不一样!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!这句他偶尔听军中老书吏念叨过的话,此刻异常清晰地冒了出来。以前不管是跟着谁打,说到底还是汉人自己的事情。可现在要去给曾经烧杀抢掠、视汉人性命如草芥的鞑子当狗,掉过头去打还穿着汉家衣冠的同族?他李猛骨头再贱,也干不出这事!
于是,当李应元变成清军的千总时,李猛虽然没被降职,却主动疏远了,带着几个同样不愿剃发的弟兄,成了军中的边缘人,活得憋屈又迷茫。直到扬州溃围,乱军之中,他遇到了这位年轻的赵千总。
一开始,他只是觉得这人有点意思,胆子大,不怕死,还敢收拢溃兵跟鞑子干。后来,那通“大白话”的宣讲,虽然粗鄙,却莫名地说到了他心坎里——吃饱饭,挣前程,不丢祖宗的脸!再后来,就是这次伏击战。
赵千总的谋划,精准狠辣!地形选得好,埋伏设得妙,各队任务分得清清楚楚。更难得的是,打仗的时候,赵千总自己也是提刀就上,就在他李猛不远的地方砍杀,那股子狠劲和镇定,根本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,倒像个积年的老军伍。
“跟着这样的头儿,带劲!” 李猛心里暗忖。不像以前那些上官,只会躲在后面吆五喝六,功劳他们拿,送死小兵去。赵千总是真把弟兄们当人看,有粮食先紧着伤员,有危险自己顶在前面,有功劳…看今天这架势,也绝不会少了弟兄们的好处。
他看着那些兴高采烈搬运粮草的士兵,其中就有他哨里的兄弟。一个个虽然累得够呛,但脸上都带着笑,互相吹嘘着刚才自己砍了几个汉奸兵。这种气氛,他在刘泽清军里从未感受到过。那是一种有了主心骨、有了希望的感觉。
“人活一世,图个啥?” 李猛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污。以前他觉得,有口饭吃,能活下去就不错了。可现在,他忽然觉得,或许还能图点别的。就像赵千总说的:封妻荫子,光宗耀祖!他李猛烂命一条,以前不敢想。但现在,跟着这位敢打敢拼、又有谋略的赵千总,似乎…也不是完全没可能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