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动作,像是在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、珍贵的遗物。
“王翰,”他头也不抬地叫了一声。
“在……主任,我在!”王翰像个被老师点到名的差生,猛地一挺身,声音都变了调。
“纪委的同志,应该已经在楼下等你了。”陈森林的语调,平淡得像在说“食堂开饭了”,“去吧,把你知道的,都说清楚。说清楚了,对你,对你的家人,都好。”
王翰的身体,剧烈地颤抖起来。他看着陈森林,嘴唇翕动,似乎想要求饶,想说什么。
但最终,他什么也没说。
所有的侥幸,所有的挣扎,都在“纪委”这两个字面前,化为了齑粉。
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,缓缓地转过身,拖着沉重的、仿佛灌了铅的双腿,一步一步地,走出了这间埋葬了他所有前途和希望的储藏室。
他的背影,在昏暗的走廊里,被拉得很长,很佝偻。
储藏室里,只剩下了江澈和陈森林。
空气,仿佛也因为少了一个人,而变得更加稀薄,更加压抑。
“主任,那我也……”江澈觉得,自己这个“工具人”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,是时候申请下班回家,洗个热水澡,抚慰一下自己受到惊吓的弱小心灵了。
“你留下。”陈森林打断了他。
江澈的心,又沉了下去。
陈森林将那盘磁带,放回了江澈的手里。
“这里没有录音机。”他的声音,恢复了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铺直叙,“回我办公室,把它听完。”
江澈接过那盘冰冷的磁带,感觉自己接过的不是一盘带子,而是一颗定时炸弹。
回主任办公室?听这个?
这算加班吗?这绝对是最高规格的“恩宠”式加班啊!
“主任,我……”江澈还想挣扎一下。
“写一份报告给我。”陈森林仿佛没听到他的话,自顾自地补充道,“关于你对这件事的全部推测和分析。明天早上,我要在我的办公桌上看到它。”
江澈彻底放弃了。
他感觉自己的“摸鱼”生涯,还没开始,就已经结束了。他的人生,已经从《咸鱼的退休生活》,彻底切换到了《007之主任的御用笔杆子》。
他认命地点了点头:“是,主任。”
他收好磁带,正准备转身离开这个让他浑身不舒服的是非之地。
“江澈。”
陈森林又叫住了他。
江澈回过头。
只见陈森林站在那堆废弃的档案柜前,手里拿着那只许知远制作的、骨架伶仃的报纸风筝。
他用手指,轻轻拨弄了一下风筝上那根细细的棉线,目光悠远,仿佛穿透了这二十年的尘埃,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下午。
“你知道吗,”他的声音,第一次,带上了一丝江澈从未听过的、复杂的,近乎于某种温情的情绪。
“当年,教许知远做这种风筝的人……”
他顿了顿,抬起头,透过金丝眼镜,静静地看着江澈。
“是我。”
储藏室里那呛人的尘埃,仿佛都被陈森林最后那句话抽干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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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当年,教许知远做这种风筝的人……是我。”
声音很轻,像一片羽毛落在积雪上,却在江澈的心湖里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。
他举着手机,光柱颤动了一下,照在陈森林那张隐藏在镜片后的、看不出情绪的脸上。
一瞬间,所有的线索,所有的推测,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串联了起来。
许知远,那个传说中的天才笔杆子,那个有文件洁癖的偏执狂,那个用自己的死亡设下了一个横跨二十年谜局的男人。
陈森林,这个深不可测的综合一处主任,这个能一眼看穿他伪装的“总导演”,这个在省委大院里种着“鬼兰”的男人。
原来,他们之间,还有这样一层关系。
师徒。
或者说,是两个“卷王”之间的惺惺相惜。
江澈感觉自己之前所有的分析都显得可笑。他以为自己在跟王翰斗,跟一个隐藏的利益集团斗。搞了半天,他只是在替一个顶级卷王,完成他没能完成的、对另一个已故卷王的悼念仪式。
这他妈算什么?卷王精神,代代相传?
江澈内心那个穿着海绵宝宝睡裤的小人,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。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,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,嘴里叼着一根不存在的狗尾巴草,开始思考人生。
“系统,我申请工伤鉴定。我的‘摸鱼道心’受到了毁灭性打击,已出现裂痕。这属于精神层面不可逆的损伤,你必须赔偿我一个【绝对清闲岗(三十年)】的兑换券,否则我就删号重练,大家一拍两散。”
【叮!检测到宿主面对终极内卷源头,产生了逃避心理。系统判定此为正常应激反应。建议宿主接受现实,将本次“加班”视为一次宝贵的、与顶级卷王近距离学习的付费课程。】
“我付你个大爷!”江澈在心里破口大骂。
陈森林没有理会江澈脸上一闪而过的扭曲,他将那只脆弱的报纸风筝轻轻放回档案柜顶,动作像是在安放一件易碎的瓷器。
“走吧。”
他转身,率先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储藏室。
江澈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,手里紧紧攥着那盘磁带和图纸。他感觉自己不是跟着领导回办公室,而是被一个鬼魂,引向另一个更深的坟墓。
从西楼走回主楼的路,不长,却格外漫长。
夜幕已经降临,大院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,投下昏黄的光晕。晚风吹过,带着草木的清香,驱散了西楼那股腐朽的气息。
王翰已经不见了踪影,大概真的被楼下的纪委同志“接走”了。
陈森林走在前面,步履平稳,不疾不徐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沉默地走着。江澈跟在他身后两步远的位置,这个距离,既是下属对领导的尊重,也是一种本能的、安全的心理距离。
江澈偷偷打量着陈森林的背影。那背影清瘦,挺拔,像一杆标枪。他忽然觉得,园丁老人说得没错,陈森林站在这栋楼前时,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埋了很重要东西的坟。
现在他知道了,那坟里埋的,是一个叫许知远的年轻人,是他曾经的学生,是他眼中的“鬼兰”。
这哪里是查案,这分明是主任的私人恩怨。而自己,就是他磨了三年,终于找到的一把,用来刨坟的洛阳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