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江陈家旧宅的账房里,算盘珠子的脆响撞在雕花窗棂上。
惊飞了檐下的燕子。
郑森指尖按着牛皮封面的总账。
“五十万两”三个字被朱砂描得格外刺目,墨迹几乎要渗穿纸背。
前番给商会买织机、租作坊,二十万两花出去他眼皮都没眨。
郑氏商船每年从马尼拉运回的白银,足够填满半个泉州府库。
可这五十万两,是要铺贯通江南的票号网络。
松江、杭州、宁波三地买宅院、打银库耗去大半。
剩下的还要当周转资金应付官府勒索,已超出他能自由调度的权限。
“这页墨迹都晕了。”
陈子龙立在身后,灰布道袍下摆沾着晨露。
他指着“票号准备金”那栏,那里被郑森的指节磨出毛边。
这位云间诗魁此刻像个老掌柜,指尖划数字时,眉峰都带着算计。
他已将陈家十二座棉纺作坊抵押给徽州钱庄。
换来的八万两全注入商会,这是陈氏能拿出的极限。
郑森合上账册。
檀香木封面上“郑氏工业商会”六个金字,在晨光里泛着冷光。
三日前,顾炎武送来的机户名册上,三百七十二户人家的指印按在桑皮纸上。
那些断指的织工、典当纺车的妇人,都等着商会的粮米开锅。
这五十万两哪里是银钱,分明是吊着乱世生机的绳索。
“要不,我再去趟苏州府衙?”
陈子龙开口,声音里带着少有的犹豫。
陈家子弟多为地方小吏,能拖延官府“捐输”。
可这话刚出口,他自己先摇头。
上月族侄为缓缴“辽饷”被知府掌掴,再逼下去要丢乌纱。
顾炎武抱着一摞《商会章程》走进来,素色孝服袖口磨得发亮。
他昨夜改到三更,把“预支工钱”那条加粗了三分。
这位实学大师此刻像个账房先生,指着“机户三成,商会三成,机工四成”的分利条款。
“半年能回本,只是启动银子……”
他没说下去。
顾家织锦作坊早抵押给米铺,他只能用名声担保,让被官府坑怕的机户敢来入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