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舫上争锋

郑森端起茶杯,冰凉瓷壁贴紧掌心,刚巧压下心头翻涌的波澜。

此刻画舫上的每句话,都像投入秦淮河的石子,涟漪顺着水流漂向福建,准能钻进父亲郑芝龙的耳朵。

也会被马士英布在河畔的眼线打捞,连夜摆上南京朝堂的案头。

放下茶杯时,他刻意放轻指尖力道,杯底与桌面相触的轻响,竟在喧嚣中透出几分穿透力。

郑森微微一笑,声音不高不低,刚好让露台上每个人都听得真切:

“学生才疏学浅,本不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。只是昨日路过夫子庙,见墙上有人题‘商女不知亡国恨’,忽然觉得,这‘恨’字,哪该只让商女来担?”

满堂瞬间静了。

秦淮河的夜风吹着水汽扑来,廊下水晶帘被撞得“啪嗒”响,倒像有人为这话拍案。

这话太巧——既暗合媚香楼的风月场景,又戳中那些寻欢达官的脊梁骨,更将自己稳稳摆在“忧国忧民”的立场,不偏不倚。

钱谦益眼中飞快闪过赞许,跟着抚掌笑:“说得好!‘恨’字该让肉食者担,该让尸位素餐者担!来,为郑森这句‘恨’,满饮此杯!”

他举起的茶杯里,武夷岩茶茶汤红亮如琥珀——那是郑家商船上月刚从福建运的新茶,此刻竟成了助兴的道具。

众人纷纷举杯响应,方才凝滞的气氛骤然热烈。

有人吟诗作对,“恢复中原”“澄清玉宇”的豪言混着酒气飘向河面,与笙歌交织,生出几分虚假的激昂。

郑森默默听着,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双鱼玉佩。

这些诗句像媚香楼的香粉,闻着冲,实则一吹就散。

没人提江北四镇三十万石的粮饷缺口,没人说清军前锋已过黄河,更没人敢议马士英挪用江南盐税的龌龊。

仿佛吟得足够慷慨,铁蹄就不会踏进南京城。

酒过三巡,顾杲忽然起身,月白襕衫下摆扫过栏杆,带起阵风。

这位复社领袖大步跨到露台边,望着暮色中模糊的南京城郭,朗声道:“某有一上联,请教诸位——‘虎狼环伺,谁能仗剑卫社稷?’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