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9章 蘅芜温语设蟹局,枕霞当珠换虚名

我捧着给史姑娘新做的绢花走到蘅芜苑时,窗纱上映出两个促膝而坐的人影。正要叩门,忽听宝姑娘的声音隔着竹帘传来:“……你一个月统共几串钱,还不够盘缠呢。”

“不如把诗社放一放,”宝姑娘的声音温温柔柔,像浸了蜜的温水,“先请老太太、太太赏桂花吃螃蟹。我哥哥铺子里正好有几篓肥蟹,白放在那里也是浪费。”

我悄悄拨开帘缝,见湘云绞着衣带低头不语。宝姑娘亲昵地拢住她的肩,腕上的翡翠镯子碰着湘云半旧的衫子,水头亮得晃眼。“可别多心,我全是替你打算。”她说得恳切,眼角却瞟着湘云鬓间那支褪色的绢花。

“至于诗题,”宝姑娘忽然抽出一张花笺,纸是上好的薛涛笺,透着淡淡檀香,“我拟了十二个菊花题,都是两个字——”她指尖点着“问菊”“访菊”等字样,指甲修得匀净,染着淡淡的凤仙花汁,“如此又不落俗套,又大方。”

湘云眼睛倏地亮了,像是暗夜里突然点起的烛火:“好姐姐,亏你想得周全!”她总是这样,一点好意就能照亮整个心扉。

我暗自蹙眉。想起那日迎春姑娘限韵时,特特取了《李义山集》随手翻页,又让小丫头信口说个字定韵脚。虽得了“盆魂痕昏”这等险韵,到底公平得很。宝姑娘当时的“自携手瓮灌苔盆”押得最工稳,赢得满堂彩,如今却说要放开韵脚?

宝姑娘又道:“我已叫婆子传话要螃蟹了,明日你就去请老太太。”说着将一碟新蒸的菱角推给湘云,菱角还冒着热气,显是刚出锅的,“你只说是你的主意,岂不体面?”

湘云嗫嚅道:“这怎么好让姐姐破费……”手指在桌下绞着帕子。

“几篓螃蟹值什么。”宝姑娘轻笑,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在灯下晃出碎光,恰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,“比不得你作东道的体面要紧。”

我忽然想起那日凤姐儿算的账:一篓上等螃蟹要五两银子,四五桌果碟少说二十两,再加上好酒——够湘云半年的月钱了。宝姑娘却说得如此轻巧。

“诗社也不必限韵了。”宝姑娘忽然道,“免得被韵脚缚住。”她说得冠冕堂皇,可那日她押险韵时何等从容,如今倒像是体贴众人。

湘云全然未觉,还喜滋滋地录着诗题,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响,墨迹有些晕开。

宝姑娘又添一句:“有能力的十二首都可作。”——她自是能作十二首的,昨日我还见她案头压着咏菊的诗稿,墨迹新鲜得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