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妃省亲的恩赏刚过,府里还留着些喜气余温。昨日母亲来接我回家吃年茶,老太太准了。临出门,心里却像悬着个空桶,七上八下——二爷他那性子,没人紧着伺候,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。
我站在廊下,对着麝月一遍遍叮咛:“茶水要温的,点心备着他素日爱吃的,炭火别太旺也别熄了……若他问起我,就说家去吃杯茶就回。”麝月笑着应了,我只得一步三回头地随母亲去了。
家里倒热闹,母亲接了我,还有几个表妹、侄女,挤挤挨挨一屋子。果子茶的热气混着女孩子们的叽喳声,刚让我心头的空落稍缓,猛听得外头一声变了调的惊呼:“宝二爷来了!”
“宝二爷”三字,像块烧红的烙铁,“滋啦”一声烫在心上。我手一抖,半盏滚茶全泼在簇新的袄裙上,竟一丝没觉出烫。他……他怎么能来?这……这如何使得!
顾不得什么仪态,我几乎是撞开椅子冲出去的,脚步虚浮,裙裾绊了脚也踉跄不稳。
院门处,那耀眼的红金蟒箭袖像团火,骤然烧进这灰扑扑的冬日小院,石青貂裘排穗褂亮得刺眼。宝玉正被我哥哥花自芳半扶半抱着往院里让,脸上还挂着点懵懂又得意的笑。
我几步抢上前去,一把死死攥住他的胳膊,隔着厚实的衣料,指尖的颤抖还是清晰地传过来,声音又急又低,自己听着都发飘:“你……你怎么来了?”话出口,才觉出喉咙紧得厉害。
他倒浑不在意,眉眼弯弯:“我怪闷的,来瞧瞧你作什么呢。”我无法,又是气又是无奈:“你也忒胡闹了!可作什么来呢?”
心还在腔子里擂鼓似的狂跳,目光急急扫过他身后——只有茗烟那猴崽子缩着脖子,贼头贼脑地跟着。一股无名火“腾”地窜起,我强压着惊怒,对着茗烟厉声斥道:“这还了得!街上人挤马碰,若有个闪失,是顽得的?都是你这小蹄子调唆的!”
茗烟立刻撅起嘴,一脸委屈:“二爷骂着打着叫我带路,这会子倒赖我!”哥哥花自芳忙不迭地打圆场,搓着手:“罢了罢了,来都来了……只是这茅檐草舍,又窄又脏,委屈二爷了。”
母亲也慌慌张张迎出来,脸上堆满了局促不安的笑,手脚都不知往哪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