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馆后堂内,炭盆里的炭火正烧得旺盛,偶尔噼啪爆了个火星,溅落在地面上,瞬间化作一缕青烟。苏晚的目光死死盯着柳夫人袖中露出的墨绿缎子,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,像是有千言万语梗在喉间,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影十一退到门后时,带起的一阵微风轻轻掀动了桌角的油布包,苏晚这才惊觉,自己不知何时已将那包攥得指节发白,手背上的青筋都隐隐浮现。
“三年前的雪比现在还大。”柳夫人缓缓伸出手,轻轻抚过油布上的褶皱,她的指甲盖泛着青,像是被冰雪侵蚀过。“我家先生在晋州王府当幕僚,管着赈灾粮的账册。那年头旱得厉害,大地干裂得像是一张张饥饿的嘴。他总说粮仓的米袋子在往庆王府的马车上搬——后来才知道,搬的哪里是米,分明是晋州百姓的命啊。”
苏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仿佛想要借此抑制内心的愤怒与悲痛。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逃荒路上那些瘦骨嶙峋、啃着树皮的孩子,想起母亲林氏为了让家人活下去,用最后半块珍贵的药引,去换那半碗救命的米,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,突然发紧:“所以他偷了我的笔记?”
“他是被逼的。”柳夫人突然伸出手,紧紧抓住苏晚的手腕,她的指腹粗糙得像砂纸,摩擦着苏晚的皮肤。“庆王要治寒骨散的解药,威胁说治不好就烧了晋州城。先生翻遍了所有医书,却怎么也找不到方子。偶然在流民里见你给人缝伤口——他跟我说,你用白布擦血,用酒冲伤口,那手法娴熟得像神仙下凡。”她缓缓松开手,袖中滑出半页泛黄的纸,正是苏晚当初记录的消毒步骤,纸张已经有些破损,边缘微微卷曲。“他偷了你的笔记,抄了药方送过去,可庆王根本没打算救人。他把寒骨散当作一把利刃,先用它毒哑了那些不肯同流合污的官员,再把旱灾的罪责一股脑儿扣在晋州王头上。”
窗外的雪粒子猛烈地打在窗纸上,发出沙沙的声响,仿佛是在为晋州百姓的悲惨遭遇而哭泣。苏晚突然想起影十一查到的庆王府旧产——那座废弃染坊,她心中一凛,猜想里面堆着的,恐怕就是制作寒骨散的原料吧?
她缓缓掀开油布包,信纸似乎被烟熏过,带着一丝焦糊的味道,但字迹却依旧清晰:“三月初八,陈御史来府,说陛下要晋州王的罪证。”
“陈御史?”她忍不住脱口而出,“当初巡按晋州的那个?”
“正是。”柳夫人从怀里摸出一块碎玉,碎玉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泽。“先生死前用血在我手心写了这个名字。他说真正的幕后黑手不是庆王,而是陈御史背后的人——陛下要削藩,陈御史要政绩,庆王要权,他们合起伙来,把晋州的天捅了个窟窿,然后拿百姓的命去填。”
“哗啦”一声,里屋传来瓷碗摔在地上的脆响,声音在寂静的后堂显得格外突兀。李大娘匆匆掀帘进来,她的围裙上沾着粥渍,眼眶红得像浸了血,神情激动得有些失控。“我认得那陈御史!前年我儿媳去他私宅当厨娘,去了三个月就没影了。我去衙门告,那些差役却说陈大人的宅子是皇商产业,他们管不得!”她几步上前,紧紧攥着苏晚的袖子,声音带着哭腔,“姑娘,我夜里总梦见儿媳在喊娘,你要查他,带我一个!”
苏晚盯着信纸上“陈御史”三个字,耳后根突突直跳,愤怒的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烧。她想起逃荒时见过的赈灾告示,落款正是陈御史——原来那些所谓“开仓放粮”的朱批,全都是哄骗百姓的幌子,是他们用来掩盖罪行的遮羞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