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挥中心一片寂静。方清墨看着屏幕上那片瑰丽而脆弱的“生命之光”,耳边回响着丈夫振聋发聩的话语,又想起儿子昏迷中惊恐的呓语,心中翻涌起巨大的波澜。对科学的追求,对能源的渴望,在对生命本质的敬畏面前,必须让路。
就在这时,通讯频道里传来李念墨清脆而坚定的声音,她一直在线旁听:“爸爸!妈妈!我有一个想法!既然古菌能通过特殊的光合作用产生甲烷,我们何不研究它们的仿生机制?利用合成生物学技术,在实验室甚至未来的海上平台,模拟深海环境,人工培育或完全仿生合成这种高效产甲烷的系统?‘借自然之法,不夺自然之魂’!这样,我们既能获得清洁能源,又保护了这片万年‘深海故宫’和它的‘火虫’居民!”
“借自然之法,不夺自然之魂!”李念墨的话如同一道曙光,瞬间驱散了阴霾。方清墨眼睛一亮,疲惫的脸上绽放出欣慰和希望的光芒:“好!好一个‘借法不夺魂’!念墨,你的思路非常棒!这才是科技向善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正道!立刻组织团队,以此为核心,制定新的研发方向!”
李玄策的声音也充满了赞许与如释重负:“念墨,说得好!这才是我们李家儿女应有的格局与智慧!”
就在这紧张与希望交织的时刻,“蛟龙号”的机械臂缓缓收回,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矿样。深潜器的观测窗前,操作员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机械臂,采集了一管热液区附近的海水样本。
公共频道里,一直沉默观察的某位“大洋西”派遣的所谓“独立观察员”(实为特工),带着一丝嘲讽的语气发问:“方院士,贵国在巨大利益面前突然停止开采,是否最终迫于我们和国际舆论的压力?这是否意味着你们承认了行为的鲁莽?”
方清墨接过通讯器,她的声音平静无波,却带着科学家不容置疑的尊严。她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挑衅,而是示意操作员将镜头对准那管刚刚采集的海水样本。在深潜器内部灯光的照射下,可以清晰地看到,样本中悬浮着无数极其微小的发光颗粒,正散发着幽幽的蓝绿色光芒。
“观察员先生,”方清墨的声音透过深海,清晰地传到对方耳中,“请看这管样本。就在刚才,当我们的潜器靠近作业位置时,通过高敏生物光度计监测到,这片区域古菌群落自然散发的生物荧光强度,在短短几分钟内,整体衰减了15%以上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?”
她顿了顿,语气带着深沉的悲悯与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这意味着,我们庞大金属造物的靠近,我们作业产生的噪音、震动、光污染,甚至我们人类本身的存在所散发的‘场’,都对这个极端敏感、脆弱的远古生态系统造成了不可忽视的干扰和伤害!这种伤害是即时、可测量的!我们停止作业,不是迫于任何外部的压力,而是迫于我们内心作为科学家最基本的良知——对生命的敬畏!这份压力,源自我们对这颗蓝色星球上每一份独特生命形态的责任感,而非您口中那些充满政治算计的‘噪音’!”
她的话音刚落,加密频道里传来李长庚洪亮的、带着浓浓讽刺意味的同步传声(李玄策巧妙地将父亲的通讯也接入公共频道片刻):“哈哈哈!说得好!清墨!按某些国家强盗般的逻辑,是不是把巴黎卢浮宫拆了盖个加油站,也能美其名曰‘开发土地资源’?可笑至极!无耻之尤!”
“大洋西”观察员那边顿时语塞,公共频道里一片死寂,只剩下海水流动的轻微背景噪音。对方显然没料到中方会拿出如此直接的科学数据反击,更没料到李长庚会如此犀利地撕破其虚伪的面纱。
“蛟龙号”开始缓慢上浮。舷窗外,随着深潜器远离那片热液区,原本因人类靠近而显得有些黯淡的发光生物群落,似乎渐渐恢复了活力。无数形态各异的深海发光生物——水母、桡足类、奇特的鱼类——如同被惊醒的星辰,在探照灯光束的边缘和更深的幽暗中重新点亮了自己,缓缓游弋。它们发出的幽蓝、幽绿、淡紫的光芒交织在一起,在漆黑的海水中形成了一条条、一片片流动的光带,宛如一条璀璨的星河在深海中铺展开来,静谧、神秘、美得令人窒息。这景象,仿佛是对人类最终选择敬畏与退让的一种无声的礼赞。
在深潜器内,操作员将采集到的古菌样本小心翼翼地放入特制的恒温恒压保存箱。方清墨拿起一支记号笔,在保存箱的标签上,郑重地写下了一行苍劲有力的小楷:
「惟天地万物父母,惟人万物之灵。——《尚书·泰誓上》
这一行字,在冰冷的金属箱体上,闪耀着信念与智慧的光芒。
与此同时,远在京城李家四合院的李天枢,在奶奶方清墨(李母)焦急的呼唤和物理降温下,滚烫的体温奇迹般地开始迅速下降。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,脸上痛苦的神色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。就在“蛟龙号”浮出海平面,第一缕天光透过舷窗照入舱内时,昏迷中的小天枢,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那双清澈的眼眸里,似乎还残留着深海星河的倒影。
他看着满脸泪痕、焦急万分的奶奶,小嘴微张,用微弱但清晰的声音,说出了一句让奶奶方清墨瞬间愣住、继而泪如泉涌的话:
“奶奶…别担心…火虫们…说…谢谢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