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98章 “天河”之光 (2012年9月15日)

邻居张大婶挎着篮子走过来,里面装着几个还带着泥土的新鲜萝卜和一把翠绿的小葱:“王老师,给!自家地里刚拔的,水灵着呢!您一个人在这儿,有啥事就吱声,别见外!” 她看着王秀芹憔悴但似乎比前几日多了点生气的脸,又看看旁边忙活的赵二牛,压低声音劝道:“要我说啊,您就别回城里受那份气了!那姓阿的…哼!在咱村,没人看得上眼!您就安心在这儿住下,乡里乡亲的,还能饿着您不成?”

王秀芹接过篮子,枯瘦的手指触碰到那带着泥土芬芳和阳光温度的蔬菜,一股久违的、带着泥土气息的暖流,缓缓注入她冰冷麻木的心田。她看着被修葺一新的小屋,看着袅袅升起的炊烟,看着赵二牛憨厚的笑容和张大婶关切的眼神,鼻腔一阵发酸。这简陋的屋檐下,竟比那装修尚可的女婿家,更像一个“家”。这里没有刻薄的言语,没有贪婪的索取,只有质朴的关怀和无声的接纳。

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,投在刚刚抹平的水泥地上。她抬起头,望着天边那轮巨大的、缓缓沉入山峦的金红色火球,眼神迷离而复杂。苍老的脸上,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,却也映照出更深的皱纹和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挣扎。

留下?

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,在赵二牛和张大婶的话语中悄然种下,此刻在夕阳的暖意里破土而出。这里有她熟悉的泥土气息,有她与李长庚共同生活的记忆碎片,有邻居们不带功利色彩的善意。远离那个充满怨怼、冰冷和贪婪的女婿家,远离那些让她心力交瘁的纷争… 诱惑是如此巨大。

可是…小辉呢?

外孙那张懵懂无知的小脸浮现在眼前。那是她女儿李月竹留下的唯一骨血,是她倾注了扭曲“母爱”的载体。如果她留下,小辉在那个父亲身边会变成什么样?会不会被彻底教坏?会不会彻底忘记她这个姥姥?李月竹在狱中,如果知道她放弃了小辉… 巨大的责任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、近乎病态的“付出”惯性,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那颗刚刚萌动的心。

留下,意味着可能的安宁,但也意味着彻底的割裂,意味着放弃对最后一点血脉的“责任”。

回去,则意味着继续忍受冰冷、剥削和无尽的痛苦,只为了那渺茫的、守护外孙的可能。

王秀芹久久地伫立在夕阳里,佝偻的身影在金色的光晕中凝固成一尊沉默的雕像。炊烟在她身后袅袅飘散,融入暮色。晚风拂过老屋旁劫后余生、顽强抽出新叶的野草,发出沙沙的轻响,仿佛在诉说着什么,又仿佛只是无言的叹息。她眼中映着夕阳最后的辉煌,那光芒温暖却短暂,终究无法照亮她内心那片被愧疚、责任、恐惧和渺茫希望交织缠绕的、深不见底的泥沼。那缕炊烟,如同她此刻的心绪,在希望与绝望之间,飘摇不定,不知最终将消散于何方。脚下的新土尚温,身后的老屋待归,前方的路,却依旧笼罩在浓重的暮霭之中,难以抉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