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阁内,龙涎香的雾气被那句裹挟着冰碴的“好自为之”彻底冻僵。御座之上,乾元帝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,沉沉压在那对并肩而立的身影上。
短暂的死寂,仿佛金箔包裹的寒冰碎裂前最后的凝滞。
谢砚之玄色的身影动了。他并未有丝毫迟疑,动作沉稳如山倾,却又带着一种刻入骨血的孤峭。他撩起玄色衣袍下摆,屈膝,单膝点地。膝盖撞击在冰凉坚硬的金砖上,发出沉闷而清晰的“咚”一声响。这声音,在落针可闻的暖阁里,如同战鼓擂响,宣告着某种无声的对抗。他双手稳稳托起那份华美到刺眼的明黄卷轴,高举过顶。
“臣,谢砚之——” 他的声音低沉依旧,却在这份“恩典”的重压下,透出一股斩断金铁的锋锐,一字一顿,如同镌刻,“叩谢陛下隆恩!”
几乎在他膝盖触地的瞬间,身侧的云映雪也动了。她裹着素白的斗篷,动作轻缓,却带着冰雪般的决绝。她同样屈膝,姿态优雅而疏离,如同冰湖上绽开的雪莲,无声地落在金砖之上。怀中粗布包裹里的金算盘,似乎隔着布料发出极其细微的、冰冷的嗡鸣。她微微垂首,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,声音清冷如击玉:
“民女云映雪,叩谢陛下隆恩。”
两人,一玄一素,一刚硬如山,一清冷如雪,姿态恭谨地跪在御案之前,如同最驯服的臣民,接受着帝王的“恩赐”。
高进忠屏住呼吸,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乱瞟。
乾元帝端坐于阴影笼罩的御座之后,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,死死锁住下方叩谢的两人。他看得分明!
谢砚之托举卷轴的手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,玄色衣袖下的肌肉线条绷紧如铁索。那姿态,哪里是感恩戴德地承接?分明是如同托举着一座随时准备掷地反击的山岳!那份“隆恩”的沉重,被他以自身的孤绝硬生生扛起,带着一种随时可能崩断的、令人心悸的力量感!
而云映雪……乾元帝的目光扫过她低垂的、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。她看似柔顺地跪在那里,可那微微抿紧的唇线,那低垂眼睫下深不见底的冰封寒潭,还有那始终紧紧护在怀中的粗布包裹……无一不在无声地宣告着:她接受的,只是这一纸皇权认可的文书。她真正的“婚书”,早已浸透了血泪与生死盟誓,深埋在她冰冷的算盘珠与那颗被迦南寒毒侵蚀的心脏里!这赐婚书,于她而言,不过是一张华美的、需要暂时收下的废纸!
三人的目光,在这诡异的叩谢场景中,于无形的空气里轰然交汇!
乾元帝的目光:深沉如渊海,翻涌着帝王的疑忌、审视与毫不掩饰的警告。那“好自为之”四字,如同无形的枷锁,悬在两人头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