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安心好,安心好。” 柳氏笑着,亲热地拉住云映雪的手,指尖冰凉滑腻,“说起来,我们府上近日也为过冬采买些皮料炭薪,账目乱得很,正愁找不到可靠的人瞧瞧。夫人神算之名冠绝京城,不知能否拨冗指点一二?” 她看似求助,实则是炫耀和试探,更是想看看这位“算盘夫人”的深浅。
机会!
云映雪心中警铃微作,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、带着一丝疏离的谦逊:“郭夫人抬爱了。贵府账目自有能人打理,映雪这点微末伎俩,岂敢班门弄斧。” 她话锋一转,目光带着几分“天真”的好奇,看向柳氏那支耀眼的东珠步摇,“倒是夫人这支步摇,珠光莹润,实属罕见。听闻今岁北珠贡品锐减,京中上好东珠价格飞涨,夫人这支,怕是价值连城了。”
提到心爱之物,柳氏脸上得意之色更浓,下意识地抚摸着步摇:“可不是嘛!这是我家老爷前些日子托人从南边新得的,说是花了……” 她猛然意识到失言,立刻收住话头,打了个哈哈,“嗨,瞧我,说这些俗物做什么。”
南边?云映雪心中冷笑。如此品相的东珠,南边罕见,倒更像是……北境走私的赃物!郭淮一个兵部侍郎,哪来如此阔绰的手笔购置此等珍宝?其财路,必与那军需贪腐脱不了干系!柳氏这炫耀,简直是自曝其短!
就在这时,旁边一位身着丁香色褙子、面容温婉的妇人(工部一位郎中的夫人,素来与柳氏交好)笑着插话:“郭姐姐这支步摇确实难得。说起来,前几日我去‘瑞和祥’看料子,听掌柜的念叨,说今冬京城上好的银霜炭紧俏得很,价格翻了一倍不止,连他们铺子都快断货了。郭姐姐府上采买的炭,可还够用?若有门路,也指点妹妹一二?”
银霜炭!这正是军需中被大量掺假替换的品类!
云映雪心头猛地一跳,面上却不动声色,端起茶盏,仿佛只是随意听着闲谈。
柳氏闻言,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谨慎,摆摆手道:“嗨,我们府上哪用得起那金贵的银霜炭!不过是些寻常的木炭罢了。采买的事都是外院管事操心,我也不甚清楚。” 她虽极力撇清,但那瞬间的眼神闪烁和急于转移话题的姿态,落在云映雪眼中,已是破绽!
“原来如此。” 云映雪放下茶盏,声音清浅,仿佛只是随口感慨,“这炭火采买,看似小事,却也繁琐。既要防着以次充好,湿炭充数,又要盯着价格浮动,莫被奸商哄抬。府中管事,也着实不易。” 她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柳氏,“尤其是那些与军中有些牵扯的商户,背景深,路子野,价格更是云里雾里,难辨真假。”
“军中牵扯?” 柳氏下意识地重复,脸色微微一变,随即强笑道,“夫人说笑了,我们府上采买,都是些本分商人,哪敢跟军中扯上关系。”
此地无银三百两!云映雪心中冷笑更甚。她不再追问,只端起茶盏,轻轻拨动着盏中漂浮的茶叶,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算珠,将柳氏方才的每一丝表情变化、每一句失言、甚至她身上那些价值不菲却来源可疑的首饰,都无声地记录、归位。
这场看似风花雪月的女眷雅集,在她眼中,已变成一张由虚荣、贪婪、恐惧和无心之言编织成的巨大情报网。郭府的奢侈、柳氏的失言、对炭价的敏感、对“军中商户”的避讳……一条条线索,如同散落的算珠,在她脑中飞速排列组合!
她仿佛能听到算盘珠碰撞的细微声响,正在这脂粉香腻的空气里,勾勒出一张名为“墨池斋”的、沾着血与贪欲的黑色脉络!
***
与此同时,千里之外的北境,定边镇军营。
朔风如刀,卷起地上的雪沫子,抽打在冰冷的铠甲上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校场点兵台上,气氛肃杀得如同铁板。
谢砚之身披玄色大氅,内衬暗金软甲,按刀而立。他面容冷峻如万年寒冰,深邃的眼眸扫过台下黑压压、却因冻饿而士气低落的士兵,最终落在点兵台一侧,一个被两名玄甲亲卫按跪在地、身穿五品武官服色、脸色惨白如纸的中年男子身上——正是转运使郭奉!
郭奉身边,还跪着几个面如死灰的属官和库吏,其中就有那个账目上频繁签名的“赵四”!
“郭奉!” 谢砚之的声音不高,却如同冰锥,刺破呼啸的寒风,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头,“安远、镇戎两镇军需亏空、以次充好之案,证据确凿!你还有何话说?”
郭奉身体筛糠般抖着,强自镇定:“谢……谢侍郎!下官冤枉!账目清晰,验收齐全!定是……定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,刁民奸商作祟!下官监管不严,甘愿受罚!但贪墨军需,绝无此事!” 他目光怨毒地扫过被按住的赵四等人,意图丢卒保车。
小主,
“监管不严?” 谢砚之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如同死神的微笑。他缓缓抬手,指向校场中央。
士兵们迅速让开一条通道。
十几辆巨大的板车被推了上来!车上堆积如山的,正是那批“薄如纸絮”的棉衣、“掺满劣革”的皮裘和“湿重霉烂”的炭薪!在肃杀的军营和凛冽的寒风中,这些本该是御寒保命的物资,此刻却如同无声的控诉,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!
“睁开你的狗眼看看!” 谢砚之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雷霆之怒,“这就是你账面上价值三十万两的军需!这就是戍边将士要用血肉之躯去扛的寒冬!你一句‘监管不严’,就想抹掉这吸血的勾当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