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三日,西跨院那盏昏暗的油灯,几乎彻夜长明。
云映雪将自己彻底埋入了那座账册的坟茔。她像一个最精密的机括,不知疲倦地运转。乌木算盘成了她指尖的延伸,珠子拨动的“噼啪”声,清脆、利落、节奏分明,如同冰雹砸落在青石板上,在这死寂的账房里昼夜不息地回荡。她时而凝神细看,时而运指如飞,时而提笔蘸墨,在那张特意清理出来的大案上,铺开一张张雪白的宣纸,用清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,勾勒出混乱账目下潜藏的脉络。
灰尘沾满了她的发梢和衣襟,手指被粗糙的纸张边缘磨得微红。她浑然不觉。那本母亲留下的、字迹模糊的旧账本,被她压在案头最顺手的位置,偶尔,她的目光会掠过它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。
三日之期,转眼即至。
当刘管事腆着微凸的肚子,李管事捻着稀疏的山羊胡,张管事眼神闪烁,王婆子一脸精明地踏进账房时,里面已被简单清理过。虽然依旧堆满账册,但至少有了落脚之地,空气里的霉味似乎也淡了些。云映雪端坐在书案后,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色布裙,发髻一丝不苟。案上,整齐地摆放着几本翻开的旧账册,还有一沓写满数字和批注的雪白宣纸。她面前,那架乌木算盘静静地躺着,珠子黝黑发亮。
“几位管事,请坐。”云映雪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瞬间压下了几位老油条进门时的窃窃私语和互相交换的眼色。
周管事站在一旁,神色复杂。
没有寒暄,没有客套。云映雪直接拿起最上面一张宣纸,目光平静地落在库房采买刘管事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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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刘管事,”她的声音清晰得像玉珠落盘,“去年三月二十,府中库房登记入库上等云州丝绢一百匹。账目清晰,银钱支出纹银三百两整。”
刘管事一愣,随即脸上堆起惯常的、带着点谄媚的笑:“是是是,是有这么回事,云姑娘好记性。”他心下稍安,以为只是核对数目。
云映雪却话锋一转,指尖轻轻点向旁边一本泛黄的出入库登记簿:“然则,同日,库房实际点收记录在此——”她翻到某一页,指尖精准地落在一行小字上,“丝绢八十匹,质次,色暗,多跳丝断头。”
账房内瞬间死寂!落针可闻!
刘管事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,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油亮的脸上褪去,变得惨白一片。他张了张嘴,喉咙里像被堵住,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“按当日市价,上等云州丝绢每匹三两二钱,八十匹次品,市价最高不过二两八钱一匹。”云映雪的声音依旧平稳,没有丝毫起伏,却像冰冷的刀锋刮过每个人的耳膜。她修长的手指在乌木算盘上轻轻拨动了几下,珠子碰撞,发出几声清脆的“噼啪”。
“差价几何?”她抬起头,目光如寒潭映月,平静地注视着面如死灰的刘管事,“刘管事是府中老人,这账,想必比我算得更清楚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