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做事情一向果断,要么做,要么放。

处理能预料到的事情,他用的是才智;而遇上预料之外的事情时,他靠的是直觉。

现在,他的直觉很强烈,很不好。身体里好似有无数锋利的刀尖在皮肤下游走,随时要戳破这具老去的皮囊。

上一次产生这样强烈直觉还是七岁那年他跟着母亲走在雪地里时。

他记得腊月时节,他穿着破了口的旧鞋,通红的脚趾生满冻疮,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进雪里时,冻得都麻木了。

母亲怀里抱着发烧的小妹,他手里提着一个装了几个鸡蛋和小半块腊肉的篮子。

小妹烧得厉害,赤脚郎中这个时候也不会来村里,他们只能去匆匆去县城里寻大夫。

鸡蛋和腊肉原本是留着过年吃的,但现在要拿出来做诊费。

父亲在县城的富贵人家家中做长工,到年底才回来。

“狗儿,等到了县里,娘带着你妹妹去医馆,你去周老爷家跟你爹说一声。”

贺庭方那时还不叫贺庭方,村里人都叫他狗儿。取名字随意些,才好养活。

狗儿用袖子抹了一下冻得快没知觉的鼻子,应了一声:“好。”

他不是第一次去县城,小妹也不是第一次生病。

可他这回心慌紧张得很,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详之感在他体内乱窜。

他问母亲能不能不去县城。

母亲红着眼呵斥了他一嘴:“你这孩子就想着吃蛋,你妹妹都快烧死了。”

狗儿说:“我不想吃蛋,我只是有点怕。”

母亲问:“你怕什么?”

狗儿这下却说不出来了,只低着头继续走。

他鼻头红红的,头发有些乱,身上的衣裳都是补丁,可他长相清秀,五官像母亲。

母亲算不上美人,但的确有几分秀气。

他们去的是太平县,而太平县却不是一个太平的地方。

母子三人刚进城里,就撞见好色无良的庄老爷,将狗儿母亲强掳了回去。

推搡中,狗儿手里的篮子被踢翻,鸡蛋碎了一地,他整个人被踹到雪地里,额角磕破了,血流进眼里。

狗儿顾不上擦血,抱着妹妹跑去周家找父亲。

父亲听说后,急得匆匆去庄家寻人。

狗儿也急,但他先把妹妹送去了医馆,把仅有的一小块腊肉给了出去。

大雪纷飞,他感受不到额角伤口的疼痛,一路问一路找,到了庄家的门口,正好看见父亲蜷缩在地上,地上一摊血。

庄家几个身强体壮的打手拿着棍棒,围在父亲身边,一棍一棍地敲下去。

狗儿看见父亲的后背高高肿起,粗布冬衣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,露出里面皮开肉绽的伤口,血肉模糊,让人不忍直视。

街上有不少人围观,却无一人出声制止,眼睁睁地看着狗儿父亲被人拖进了庄家。

狗儿疯了一样跑过去拍门,求他们把他爹娘放出来。

其中一个打手歪着嘴笑:“小崽子,去后门跪着,我们老爷要是看你可怜,发发善心,明早就把你爹娘放了。”

狗儿听了,没有再跟打手纠缠,他瘦小的身板连一拳都挨不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