彼时那墨已然被人捣过百杵有余,墨工们除了要排挤出墨团内裹挟着的零散气泡,剩下的便是得用那杵子,不断挑拣出那些未化好的胶和未散开的烟。
巳正后的日头渐渐带上了三分灼意,墨工们身上亦已被那日色烤出了一层细密而微薄的汗珠。
程映雪蹲在离众人约莫有个二尺远的地方,盯着墨工们杵捣和捡胶捡烟团子的动作看了半晌,抬头才发现虞修竹这会居然还在捣墨的队伍里跟着学徒们一起杵捣。
他大约是嫌着那道袍的长袖松散着过于碍事,索性便动手将之挽去了臂上——被人翻折得整齐的袍袖下露出少年人一节骨肉匀亭、微现了些许青筋的小臂。
小姑娘这会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小道士不但手生得好看,躯壳上应当也是很有几分线条的。
——也是,他要是丁点肌肉都没有,哪能刻得动那些砖石木头?
程映雪撑着下颌略微晃了下眼瞳,少顷起身围着那青石墨臼,状似漫不经心地胡乱打了两圈的转。
因着这会在捣墨的大多是些手艺还不够纯熟的学徒,每位墨工每次出杵时的力道、角度,也都会有些细微的不同。
小姑娘绕着那些墨臼们来来回回走了几遭,半晌禁不住悄悄咪咪抬手招呼来了方建元。
“方先生,他们这么杵墨,真的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吗?”程映雪偷感十足地伸手一指墨臼,转头对着墨工飞速眨巴了眼睛。
“什么?”冷不防听见这问题的方建元应声一怔——他一时竟还有点没弄明白她在说的是些什么意思。
“就是,大家下杵子时的力道和角度呀。”小姑娘比划着晃晃指头,“我刚刚观察半天了——有两个人力气掌控得不太好,总是一杵子重、一杵子轻的,旁边那位老先生说过他们很多次了,却还是改不过来。”
“唔,您说那两个——那个肯定会有影响的,而且依着他们那个杵捣方法,最终做出来的墨多半得有没排净的气泡。”方建元挠头,“这种墨,晾干后要么上砚出沙,要么就得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