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晚自己要被骂惨了。
但他没办法,有人报案他就得办案,而且这次的事情确实有复杂性问题,只能硬着头皮来办案。
他继续喊话,锈铁皮喇叭口震得结霜的窗棂嗡嗡作响,有人家拉开窗户往下泼凉水:
“还让不让人活了!”
“我家孩子刚睡着被你们吓醒了,上一天班好不容易想歇歇,好不容易哄睡了孩子歇歇,结果你们立马把他吵醒,这是要逼死我们吗?”
类似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于耳。
老陈只好拿出自己在梁山路深耕三十年的威严,硬生生压制住居民们的怒火和不满,让他们还东西。
断断续续有人蒙着头捂着脸的将拿走的生活用品还回来。
赵大红看的脸上终于露出喜色:
“老白,立柜回来了,这可是找你们厂里工会主任的关系买到的呢……”
“缝纫机回来了,这就好这就好,这可是我的宝贝……”
有人隔着老远把东西使劲一扔,一只印着牡丹花0的白瓷痰盂骨碌碌滚到冬青丛边,声音又吓醒了刚睡的孩子。
忙活到半夜,送回来的东西不少可最重要的钱和票没有送回来。
老陈眉头紧皱。
他估计钱和票是回不来了。
拿了别的东西可以解释一句‘以为他家不要了’,拿了钱和票的怎么解释?
再者钱和票上没名字,被人拿走自然就成人家东西了。
他只能寄希望于钱和票是藏在了大件行李中,这样找到谁拿走的大件行李就铐回所里审问。
结果赵大红一句话让他偃旗息鼓:“我我,我怕被小偷给偷了,把存折用小铁盒装起来藏在了一只破鞋里……”
白江山不甘心攒了这么多年的家底全被人一扫光,还是被平日里笑哈哈的邻居们给扫掉的。
他愤怒的浑身哆嗦:“这钱必须得找回来,老陈,必须得给我家找回来呀!”
“四千元,老陈,这是四千元!”
老陈无奈的说:“我们肯定会查的,但恐怕不好查……”
“挨家查,挨家挨户的查。”白江山不甘心的吼道,“现在就去查。”
老陈帮他顺气,说道:“今天都这个点了,肯定不行了,明天吧……”
“明天他们就把钱转移走了!”白江山打断他的话喊道。
老陈说道:“白东风你过来,你劝劝你爸。”
“你跟他说清楚了,这钱一旦找回来,我们必须得严查你家存款的来路。”
“据平时社区同志反映,你家生活水平相当高,天天阳台挂香肠腊肉,这种情况下怎么攒的四千元巨款?我认为你有必要好好向组织交代一下。”
白东风有气无力的说道:“爸,算了,算了,先去找地方住下吧。”
他已经心力交瘁。
赵大红更不甘心,那可是她一笔一笔存起来的赃款呀。
又急又上火,她掐着腰扯着嗓子冲楼座喊起来:“偷钱偷票的没良心贼!你要不要脸?我们白家还没死绝呢……”
“工人阶级的脸面都让你们丢光了,你们都记清楚了,他们今天偷我家的钱和票,明天就会偷你们家的钱和票……”
“谁花了我家的钱和票,祝你老婆怀孕生下来的只有屁眼没有孩子……”
602里头,徐卫东惊叹道:“钱总队,你这次得罪的可是一户了不得的人家啊。”
钱进说道:“说的好像我了得一样,他们了不得我也了不得,那大家碰一碰呗。”
“不过老徐你这孙子耍阴招是真行,没想到工人小区里的人也这么贪,你说了一句他们家里东西不要了,竟然就有人上来抢……”
刚天黑那阵在小区门口追着白东风问‘这东西碍事你们家还要不要’的就是徐卫东,他是站在纸钱后面指着楼前这些家具生活品问的。
不过角度原因,白东风没看清他抬起来的手臂,随口应和给了他发挥空间。
徐卫东咋舌:“你们别看我,我也是大开眼界。”
“本来我想的是被人拿走几个锅碗瓢盆、风衣裤子被面什么的就得了,到之后白家晚上回来大张旗鼓的搜罗,会招惹邻居们厌烦。”
“谁知道他们这里的人这么狠,仗着晚上视野不好,板凳椅子拿走就罢了,连立柜三屉柜都能给抬走!”
王东说道:“他们这叫习惯成自然,我们保卫科为啥工作任务重?就是因为得防着这帮人从厂里往外捣鼓东西。”
“之前宣传口号是‘工厂是我家,爱护靠大家’,现在是‘工厂是我家,东西别拿回家’。”
钱进乐呵:“我家的东西我拿回家里,这事办的没毛病。”
这么一闹腾有一点可以确定。
白家人要是想在工人新村联系老邻居搞事对付他可没那么容易了。
赵大红正在被拽走,因为她骂爹骂娘、怼天怼地,已经把全小区住户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上了……
地图炮一开,她小嘴是谁也不爱。
赵大红被拖走。
小区终于恢复了平静。
钱进打开灯查看房间布局,前世习以为常的老式套三,面积不大,五六十平。
但没有洗手间只有一个厕所,所以显得卧室和客厅也挺大。
在场众人都没住上这样的新式楼房,对一切充满新颖感。
钱进安慰他们说:“以后咱的人民流动食堂也要盖楼,盖那种带电梯的花园洋房,到时候一人一套房子,谁都少不了!”
大家或者大笑或者起哄。
都以为他在开玩笑。
钱进却是很认真。
同时他也认真的布置了房子内的格局:“振涛,明天你不用去集体劳动了,带几个人给我把这边收拾收拾。”
“这有厨房,我已经让魏主任帮我申请了一个煤气灶,你去液化煤气站帮我领个煤气罐,这样咱们下次来就能开火了。”
“家具这块不着急,先能开火就行了,家具后面慢慢的添置……”
石振涛点头答应。
一切安排妥当,众人踏着夜色返程。
路上徐卫东让钱进小心点:“我在单位接触赖子多了,白家老两口子就是典型的赖子,他们不好对付,会非常难缠。”
钱进觉得这很正常,不难缠的话他们不会没脸没皮的去侵占钱家住房。
第二天他去上班,正在办公室里统计报表的时候接到了个电话:
“钱大队吗?快来办公大楼,你赶紧过来看看,有人把矛头对准你在闹事,他们把攒总社门前的光荣榜都推倒了!”
是刚调到宣传科的张丹心。
钱进一听勃然大怒。
白家人白天连班都不上,这是摆明要缠死他了。
既然这样,他就不客气了!
必须得重拳出击!
他骑上自行车去往供销总社,去了以后发现大门外没人,问了传达室大爷才知道,两口子已经被抬到接待室去了。
“抬?”钱进问道。
大爷乐呵呵的说:“对,跟抬年猪一样,架起来抬走的。”
“钱大队你是怎么惹了这么一家人?刚才你没看着,那男的用竹竿挑着面印了先进工作者的锦旗乱摇晃,那女的举着个硬纸壳标语,上面又是打倒官僚主义、又是严查资本家后代混进革命队伍等等。”
“两口子还喊着‘钱进侵占职工住房,请组织严查’的话,可能折腾了!”
钱进递给大爷一支烟,说道:“我去接待室看看情况。”
但他进大楼后被仓储运输部办公室的文员拦住了:“领导知道你会来,让我截住你并告诉你。”
“安心工作,别的不用你管,供销总社的人出去欺负人要吃纪律制裁,可外面的人想欺负供销总社的人那也是痴心妄想!”
“你相信领导好了,领导对付这些泼皮有的是手段!”
钱进对着供销总社门口的红旗忍不住敬礼。
现在的单位太给力了。
他躲在暗处看了看,很快保卫科的同事扭送着老两口出来了,塞进吉普车里一溜烟离开,不知道去了哪里。
回到办公室他给杨胜仗打电话道谢。
杨胜仗中气十足的声音透过电话传过来:“谢什么谢?单位要是连职工都保卫不了,还干什么事业?服务什么人民?”
“你放心的过去住就行了,私下里他们怎么闹你想办法,可要是他们敢闹到咱单位来,那你不用管,有的是人收拾他们!”
“侵占他人房屋被讨回后还敢闹事,和尚打伞——无法无天了!”
这没说的了。
钱进下班后便开始张罗着搬家。
得知他们两口子要搬走,刘有牛夫妻、筒子楼里邻居纷纷出来相送。
刘三丙搂着钱进胳膊嚎啕大哭,哭的真情实意:
“前进叔啊前进叔,你别走,你不能走呀,你别留下我、别把我们兄弟留在这里,我们不能没有你……”
刘有牛上去捏着儿子肩膀拖回来:“你瞎哭什么呢?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你前进叔出殡呢!”
他媳妇给他一拳。
钱进无语。
本来大家伙还没有那么联想,让他一说全联想到了。
刘四丁拉着小汤圆的手问道:“小妹怎么办?也要去梁山路住吗?”
小汤圆安慰他:“没事,四哥哥,汤圆还会来看你哦。”
“你又不搬。”钱进呵呵笑。
小胖丫眼睛陡然滚圆,瞬间通红,泪珠子巴拉巴拉往下掉:“姑姑、姑姑,你不能走……”
魏清欢拍了钱进一下,帮小胖丫擦着眼泪说:“姑姑只是搬家过去看看情况,不是去那边住。”
“你姑父还在泰山路街道任职呢,我们还是住这里的,只不过姑姑也有自己的房子了而已。”
钱进平时主要住筒子楼。
这边人也熟悉事也方便,他得继续带队,还得继续办人民流动食堂。
四小一听开开心心,刘三丙破涕为笑,鼻涕泡挂在笑脸上很滑稽。
劳动突击队没事干的人都过来了。